【欲鱗】君君臣臣,08~09

08,氣度。

北冥封宇並沒睡熟,身旁動靜很快將他擾醒,欲星移見狀,退開欲行禮,卻被那人沒來由地出聲制止。

「不!」

這麼一聲,鱗王自己也愣住了,他靜靜望著這人,而他也望著自己,時光好似重回初見時,是那樣狂喜的單純情懷,與淡淡如水的青澀無慮。

他自幼好讀書,務求甚解卻不得要領,原地踏步了許多年,聽聞傳說中的太虛神鱗要來當他先生了,他欣喜的睡不好覺,連先生是什麼時辰要來都沒記清楚,差點誤了練習許久的拜師禮,唐突了先生。

後來與之朝夕相處,其沉穩睿智是心生嚮往地拜服,填滿他心坎的柔情更是不言而喻,歷歷過往,點滴心頭,北冥封宇覺得自己真是拿這人沒轍了,賠了真心送上身,欲星移一夜風流瀟灑離去,獨留他風中凌亂好一陣子,多年後再相見,他還能如此淡定,沒叫來人拖出去生剝活剮了,真妙奇怪哉,他搖搖頭,默然倒了兩杯百里聞香,一杯就順勢壓在字帖上,苦茶香和著舊紙味,竟比摻兌醉雄黃還令人糟心。

不是怒氣無處可發,而是無怨何來脾氣。

他看著欲星移,歲月將這人洗練的愈加風姿清雅,飄逸絕倫,細長藍眉悠悠順著臉上安逸的輪廓,彷彿世間沒任何疑難能將他困住,鱗王作苦地一笑,輕道:「師相終於肯回來了?」

「臣在外……是經歷了許多。」

他輕吁一口氣,目光隨鱗王的動作游移,見那人也給自己添上一杯,就這麼停下,上好的百里聞香,茶湯色濃卻清澈見底,他看著那兩杯茶,舌尖一陣苦意來襲,彷彿那清冽潤澤都能將味道滲進他心頭裡。

北冥封宇不多問話,順手拿起案頭幾本奏章,晃了晃,要欲星移觀看。

「這些都是要參你的,不少還是右文丞幫你擋下來。」

「哈…他們是怕臣……真不回來了。」

欲星移饒是趣味地翻看,其實是右文丞愛操無聊的心,再多來幾本他也穩若泰山。

「鮫人出外遊歷大都不超過兩年,師相……」頓了頓,極其緩慢篤定地道:「整整花了五年。」

「唉呀,原來竟是這麼多年啦………」若不是為了要弄死默蒼離,他是能提早回來的。

「師相知道自己犯了何罪嗎?」北冥封宇看了他一眼,正色問道。

「啟稟王,臣愚鈍,不知罪從何來。」

若是手上這些呆板的狀呈,他現在人好好地回來了,海境也沒明文規定不准延長遊歷期限,現下鱗王要治他罪,也要具有說服力。

「就說魚的記性一閃即逝……」他將苦茶一飲而盡,「本王就提醒師相,意圖誘拐王族成員,按海境律法,該當何罪?」 

「王,臣若有幸得殿下青睞,是臣之福氣,但當今太子年幼,欲星移縱使心有餘力,也不至於對襁褓幼兒出手。」

「師相!!」

「哈,王啊,臣這罪擔得冤枉啊。」

「師相若是願意認罪……」他拿起唯一半滿的杯,遞至他的眼前,「喝下這杯百里聞香,苦一苦你的嘴便罷。」這懲罰簡直輕微到……比無根水要清不見形,欲星移眨眨眼,微笑接過,順勢飲完杯中所有苦盡甘來的香醇味。

「喝下了,臣認罪,王是否就不氣微臣了?」

「說得好像本王委屈你了!」這欲星移是天生要來治他的,他真是哭笑不得。

不過認罪也等於認情,鱗王心底一軟,嘴角勾起欲星移看不見的笑意。

「臣哪裡敢說受委屈呢......」他訕訕應道,眼裡倒出鱗王現般卓然的樣貌,「王現在該是明白,何以鯤帝一脈幼時會特別禁不起風吹日曬了。」

「喔?願聞其詳?」

「因為王現在……可是變得非常堅強了呢。」

他溫溫看著眼前人,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手小心翼翼閃過那些尖銳棘刺,卻遍尋不著落點,有些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師相,真的不用勉強。」見狀,鱗王無奈嘆口氣,道:「本王現在這般模樣,要與師相親密是不可能了。」

「咳、王不必灰心……」他捧起他的臉湊近,眼鼻皆要碰作一塊,見北冥封宇不閃不避,這才頭一偏,刻意略過下顎護甲,輕啄湛藍的上唇,他的王味道是萬般美好,而這滋味只有他嚐過。

「怎會不可能,明明還是辦得到不是嗎、嗚──!」

「師、師相!沒事吧?」

「啊………沒、沒事的,臣只是不小心割破嘴了,呵呵。」

不愧是處變不驚的鱗族師相,唇邊血流如注,仍談笑自如,煞是駭人。

無根水隨便抹抹,血算是止住了,欲星移半是無奈半是好奇地問:

「王這要如何用膳呢?」說著同時,又仔細端量了那硬邊結構,思索下回該用何種角度才行。

…………其實這是可以自由活動的,鱗王忍住坦承實話的本性,不假思索回道:「右文丞差人設計了特製的餐具,小口小口吃就是。」他伸手撫上欲星移受傷的唇角,續道:「左將軍那邊也另外趕工特製的衣鎧,本王身上的覆鱗是逐年遽增,普通的衣物也穿不得了。」

「如此…….甚好。」

欲星移忍不住抱上他,將他擁入懷中,遭頸後背鰭刺痛,勉強忍住不吭聲,輕柔吻了吻他冰涼的額頭。

「師相,本王當真是一條魚了……..」以前他的先生還能摸摸他的頭,現在連摸頭都是艱難萬分。

「哈,王出自鱗族,本來就是魚,更何況臣………」

臣最喜歡魚了。

不知思緒怎麼往哪跑的,竟想起過去那塊令他崩潰的魚排,他心裡一陣好笑,忍俊不住。

「師相笑什麼?」

「沒,只是想起遊歷時的一些趣事。」

「……師相在外遊歷多年,可曾念過本王?」雖說這罪欲星移是認了,但又沒個明話,親吻也以驚悚收場,北冥封宇想著自己念他這麼多年,這人樂不思蜀不說,要是落個獨相思豈不哀怨。

「呵,臣想念王時,便會到湖邊走走逛逛。」

「湖?本王是海水魚,不是淡水魚。」

「臣是去看鴨子呢~」

「師相!!!!!」

他發達的鬢鰭瞬間立起,這氣呼呼的魚樣,真真令欲星移笑開懷,好不容易緩過情緒,連忙強忍笑意補道:「臣、臣這純屬玩笑話,王………」

話未竟,他低頭在他鰭耳邊說了幾句話,原本高高豎起的鰭角竟乖順垂下,深藍中隱約透著緋紅,閃耀出漂亮的色澤。

外頭恰逢憩潮片刻,靜悄悄一片,再也沒任何聲響,房內靜謐中映出親昵身影,好不容易能相偎的彼此,偷得清靜耳鬢廝磨,心頭旋繞的,是那終於盼來的回應。

我做了個竹馬要給你呢,看著它,就像見到你。

(待續)

09,虯龍。

那夜,欲星移左一聲”臣累了”,右一句”臣遠行歸來實在游不動了”,也不管鱗王是否願意讓他侍寢,自動自發在床邊蹭了個位,安穩躺下準備夢周公,閉目沒半刻,就發出平穩的陣陣鼻息。

他如此僭越,鱗王也不同他計較,親自保管的情意又贈還予欲星移,鮫人淚則還是為鱗王所有,他重新鑲入欲星移的『傑作』上,珠頭細身,倒真與某藥材有幾分神似,對此鱗王未曾在心裡笑話過,畢竟這是樣樣專精的師相唯一憋手的才藝,他慎重收妥這份心意,免得被宮人無意間發現,不知情而拿去釀酒。

大抵是個正直勤勞的君王,北冥封宇凝神挑燈忙碌,接續手上未完成的工作,待告一段落,才熄燈理衣睡下,方閉上眼,身旁人就這麼蹭了過來,他心跳立即漏了半拍,欲星移靠得極近,呼息不知是有意還無意,盡往他頸頰邊吹來,全數鑽進他護顎的細縫裡,撓得他裡頭的鰓裂隱隱作癢。

北冥封宇哪裡睡得著,猛然憶起當年同張床上發生的荒唐事,忍不住撇頭往旁瞪了一眼。

欲星移,你是存心害本王睡不著嗎!

可偏偏罪魁禍首是真睡熟了,北冥封宇內心的哀嚎無處傾洩,又不好直接推開他,只好轉移注意力,空望頂頭烏漆漆一片,腦子裡數魚游裝忙打發時間,數著數著,那些魚全變成了欲星移,成群從他腦海裡游晃過。

北冥封宇覺得自己快爆炸了,他努力耐住性子靜心,不再多看欲星移,撓癢的氣息卻從未放過自己。

想當然爾,隔日鱗王嚴重睡眠不足,精神不濟的疲倦感令他不得不告假,臥躺養神的同時,仍心懸著無法上朝交代的公務。

欲星移幫他知會群臣後,也不多作寒暄,隨即回來照顧他,坐在床沿陪他說話。

鱗王雖是疲累,倒還是撐著眼皮子,好奇想多問問他在外頭學習的知識與閱歷。

欲星移沒有迴避他的問題,大方簡略分享這些年來所見的趣聞軼事,但對自己真正所學之鑽研,僅略微帶過點到為止,明顯隱瞞大部分的細節重點處。

「師相就為這些在中原待了許多年?」鱗王不傻,但他寧可是欲星移願意親自坦白。

「臣資質駑鈍,著實辜負王之厚望,虛耗光陰了。」

「師相是在跟本王開玩笑了。」

「臣當真資質有限啊………」這句話他是發自內心,出外增廣見聞真有反思的體悟,尤其見識過默蒼離那媲美神通的籌謀策劃,與預知一切的洞察力,實際與其對壘過,走闖一回生死關,欲星移腦細胞耗損過度之餘是頗多感慨。

欲星移邊說邊吃著鱗王的魚豆腐,一下摸了摸光滑面鱗,一下又蹭蹭柔軟的掌鰭,心靈上是想尋點慰藉,好不再回想默蒼離所帶給他的巨大陰影,卻無意間摸得北冥封宇心神流蕩、心猿意馬。

「………師相別再摸了。」見欲星移沒有停手的意思,他忍不住出聲制止。

「王怎麼了?」

欲星移瞧出他眼裡的情動,仍佯裝不知所謂,出聲詢問。

雖說北冥封宇紅著臉的表情不甚明顯,然不言不語像隻悶蒸魚似地,這他嘴上哪裡好意思說明白,蹭的一聲翻過身,不再看向欲星移。

「王…………..」欲星移低下身,指掌順勢撫上他的額梢,撩撥輕道:「王若真難受了,讓臣為王舒心吧?」

他、他這什麼奸邪佞臣的煽情台詞啊!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北冥封宇心頭好比數百萬隻槍烏賊飛騰衝撞,接連幾大洋的大藍鯨群體翻攪過似地,還沒被他言語調戲得適應過來,欲星移不安分的手已緩緩探入,擺弄起那難以啟齒之情事。

欲星移在他肩頸含糊傾訴的情話,他一個字也聽不進,耳中迴盪的,是自己不受控制的喘息與心如擂鼓的激昂躁亂。

汗光沾濡翻戲浪,衾枕樂合悅侍君,為人臣子,他欲星移可說是盡忠事主之楷模表率了。

北冥封宇脊梁骨一麻,不可抑止地輕顫,微喘著的,是遭磨耗地身心俱疲,與徜徉情慾的箇中滋味,他是累得睜不開眼,亦不敢往後看向那人。

「你、你給本王清理乾淨……!」

「臣明白………。」

欲星移也是喘著,倒也不繼續多說什麼,任鱗王閉目睡下,好生歇息。

待鱗王醒來,已是昏睡一日,精神略微好轉,見欲星移在案前不像閒著沒事,正在替他過慮整理右文丞稍早送來的奏章,還算得上有良心,見他醒了,抬頭對他微微一笑,他趕緊晃了晃腦袋求清醒,免得又被拐去,正事一件都不用做了。

他起身自矮櫃內翻出個匣子,有些陳舊的木匣上頭,坐落著朱紅雅觀的彩結。

「師相,本王有份禮一直送不出去。」

他在欲星移面前親手拆開,內中橫躺的,是一柄玉如意,翡翠和田混之,蒼綠晶瑩,大器淡雅,符合欲星移溫潤氣質,同時祝願師相吉祥如意,並彰顯其之於海境的顯貴。

「當年師相走得倉促,這便一直被本王擱著,外盒都生灰了。」

欲星移欣然收下這份厚禮,眨眼望著他,不回話,僅湊上前親了他鼻頭一口。

「咳、師相回歸亦是突然…………」北冥封宇略微閃身,連忙轉頭吩咐要事,「鮫人一脈遣人送來書信,前些日子才送到的,本王暫替師相保管,現在就交還予你。」

他接過信看了看上頭內容,頗為訝異地一嘆:「唉,真是胡來啊!」

原來是老家來信,明知他人不在,不是徵詢意見的意思,僅是盡到告知的義務,宗族已決議將鮫人一脈的恥辱徹底趕出封地之外。

欲星移簡略向鱗王口頭報告,臣得趕回老家處理要務,告退離去。


欲星移領著夢虯孫覲見王上時,鱗王正忙於照顧北冥觴,當今太子殿下可不是好哄的主,除了鱗王,沒人有十成把握能讓他鎮定下來,這會才剛大功告成地安穩好眠。

「師相,事情都處理好了?」鱗王見是欲星移,不忘關心那日急事,瞥見後頭人影,好奇問道:「這是?」

「是臣之堂弟,名為夢虯孫。」欲星移想好好介紹,孩童卻一直躲在他身後,遮來閃去,不願讓鱗王正面瞧得清楚,「唉,快出來面見王上,我是怎麼囑咐你的?」

「王,請原諒愚弟年幼,不懂規矩,冒犯了王上。」

夢虯孫是被階級踐踏地毫無容身處的幼童,欲星移也不奢望他會乖乖聽話,因為北冥封宇正好是夢虯孫最容易敵視的那種人。

「愚弟自幼即遭人欺凌……王!」

他還在思索如何解釋夢虯孫的無禮行為,及確實防止他暴走踰矩,卻見鱗王已蹲下身來和夢虯孫套交情,欲星移見王這般靠近免不了心裡一慌,要知道他光是把夢虯孫接來,一路上被又抓又咬的好不狼狽,雖是年紀小,但稱作危險分子一點也不為過。

「別怕,本王不是壞人,肚子餓了嗎?」鱗王示好地拿了塊餅乾在他眼前晃,小孩子不都最喜歡零食的嘛,見他好像有點放下戒心,鱗王再接再厲,耐心嘗試與之溝通,「你不喜歡吃甜食?頭受傷了嗎,怎麼一直遮著呢?」

……………被莫名奇妙帶來一個他完全想像不到的地方,早就心慌地拉起高度警戒,又著實討厭這個所有人皆讚不絕口的優秀堂兄,害怕厭惡加乘下,本來委屈地快哭出來了,但仔細看清楚,眼前好像是個溫柔的好人,不對、是好魚!他眨眨無辜的眼,懦懦開口:「他、他們都笑我有角…………」

鱗王輕輕拉開他的小手,把餅乾妥妥放到他的手心裡,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仔細端詳那明顯突出的犄角。

「師相,這孩子?」。

「此子乃上古虯龍,有鱗者稱蛟龍,有翼者為應龍,有角者稱虯龍,無角者稱螭龍───久遠的龍屬傳說,竟意外由鮫人寶軀混血重現,臣希望能為其正名,但礙於海境成規已深,此子暫無棲身之所,懇請王上重新賜予身分與居地。」

欲星移引經據典作為論證,詳加解釋夢虯孫之於虯龍的由來。

「原來如此,那就由師相安排下去吧,虯名龍子,潛龍崁是很適合的寶地。」

「臣謝過王上……夢虯孫!不可以!」

夢虯孫從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零嘴,嘴饞得緊,看到桌上有他最愛的葡萄果子,正想伸手拿取,被欲星移突來一聲喝止,小臉頓時寫滿老大不高興的表情。

「無妨,你喜歡就全拿去吧。」北冥封宇整籃水果幫他取下,讓他開心抱在胸口大快朵頤。「本王另外吩咐幾袋零食,你就一併帶著去潛龍崁吧。」

這麼好吃的零食竟然還可以外帶打包,夢虯孫感動地眼裡泛出崇拜景仰的星星光芒。

「謝謝!謝謝魚大哥!」

欲星移還來不及開口糾正他的無禮,那頭北冥觴已被過多的雜音給擾醒,小孩睡不飽開始哭鬧要找父王,鱗王趕緊上前看顧,安撫他睡覺。

「哼,都是你!這麼大聲,吵醒人了吧!」夢虯孫幸災樂禍,對他比出一個鬼臉。

欲星移白了他一眼,趁北冥封宇不注意時,狠狠擰了他的臉頰一把。

嗚噫噫噫噫噫噫噫────────!

夢虯孫小小心靈內,喜歡的人事物排名金字塔,頂層已宣告被鱗王佔領,中間是糖果零食,最底層────則是鱗族師相欲星移。

(待續)

【欲鱗】君君臣臣,05~07

05,君臣。

北冥封宇翻箱倒櫃尋了半天,房內被搜得亂糟糟,也不見他要找的東西,隨侍在外頭輕聲喊了好幾回,皆未得回應,只好硬著頭皮提高音量欲再度提醒,他這才頗為不耐地應道:「什麼事這麼急?沒見到本太子在忙嗎?」

「殿、殿下,是王上駕到……」

「父王?」一聽是老鱗王駕臨,他連忙起身,出外恭敬迎上:「兒臣拜見父王。」

老鱗王見這孩兒已是出落得一表人才,魚心大悅,慈祥笑著說只是順道來看看他,隨口聊上幾句,連同帶上欲星移即將提前出外遊歷之事。

「先生要出海境?何時出發?兒臣也能一同嗎?」

「胡鬧!千年不變的傳統豈可兒戲!」老鱗王出口斥責了聲,擋下北冥封宇不該有的念頭。「就定在明年,丞相不在的日子,你可得更加努力學習,務須謹遵先祖的教誨,不可辜負本王對你的期望。」

「是………兒臣、明白……。」

他木然應了句,顯然這對他造成不小衝擊,老鱗王見他已是心不在焉,搖搖頭,交代幾句重點便離開了。

北冥封宇一時有些懵了,他想著歷代鮫人出外考察都得花上多少時間,想著想著,欲星移前來查功課了都沒發覺;欲星移眼神示意下人退下,嘗試在雜亂的書堆中翻出該如期繳交的作業,好不容易翻著了,上頭卻意外的一片雪白。

「先生!何時來了?」

「殿下,為何是一片空白呢?」

明明期限不短,北冥封宇還是頭一遭不按期繳卷,他拎著大片白紙,等待對方給出合理答案。

「學生、學生忙著找東西……」

他本想在最後一天完成,反正不是多困難的問題。

「請問殿下找著了嗎?」

欲星移沒有問是什麼東西,只是隨手將腳邊的書冊一一拾起,排序歸位。

「…沒有!」

「那殿下還要繼續找嗎?」

他從容入座,順手清理雜亂的桌面,笑著指了指那刺眼的空白。

「……………….不找了!」

有些氣惱的,北冥封宇內心暗暗嘖了一聲,坐定後,提筆沙沙寫下一篇又一篇惱人的策論。


隔年,欲星移清點了所有家當,準備踏上未知的遠行,殊不料,老鱗王駕崩的突然,新任鱗主方行冠禮不久,朝中群臣紛紛請他延後一陣子再走,只差沒揪住他的魚鰭求他別一走了之,欲星移認為眼下確實不是離開的時候,便留下坐鎮打點新王登基事宜,欲星移的官階已是升無可升,北冥封宇幾番思索下,決定乾脆恢復過往的古制,直封欲星移為師相,另外增設右文丞一職,協助師相承攬額外的瑣事雜務。

北冥封宇初回上殿議事,放眼望下掃過一遍,就覺得哪裡不順眼,他怎麼又得從這麼高的地方看著先生,開口道:「本王不喜歡前面這些台階,都聽不清你們的話,以後不需要這種多餘的東西了,把這些都給拆了吧。」

「王…………..」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西西酥酥討論起來,瞬間不知如何是好。

「右文丞,王已經頒旨了呢。」

眾人正議論紛紛的同時,欲星移不動聲色地給身旁的小青年一個明示。

「呃、是!臣遵旨!」

小青年經這點醒,腰桿一個挺直,連忙站出來領命,右文丞,午硨磲,官場新鮮貝類一顆,戰戰兢兢跟在欲星移身旁,學習如何在鱗族當個稱職的吉祥物。

「還有什麼要事嗎?」

鱗王翻了翻只是日常報告的奏章,見一雙雙魚眼巴巴望著他,好似還有什麼事想說。

「老臣有一事稟奏。」話音一落,年邁的龜長老緩緩踱出班,鄭重拱手道:「王初登大位,太虛境內是前所未有的四海昇平,且恰恰時逢鯤帝一脈熱潮期之顛峰,臣等皆一致認為,王上是該立后納妃了,斗膽懇請王上,充實後宮,早日誕下子嗣,培育出優秀的鯤脈後代。」

「師相也同意了?」

鱗王這麼一問,所有海鮮紛紛刷刷望向他,欲星移心中暗想你們看我做什麼呢,倒也鎮定,不慌不忙地回應。

「是,諸位元老已事前與臣商討過,臣認為這事合理合宜,是該速速辦妥,沒有任何異議。」

聞言,他悶不吭聲地起身,緩緩自大位走下,看了看右文丞滿臉的不明所以,又看了看那群老臣殷殷切切的目光,隨後冷冷丟了句:「右文丞,本王明天就不想看到這破臺階了,明白了嗎?」語畢,他一聲退朝,不甚開心地拂袖離去。

不解鱗王何以突來這麼大的脾氣,右文丞無辜的下跪奉命,發誓臣定迅速照辦。

他悶著滿肚子氣回寢宮,但下了朝堂並不表示大老們會放過他,侍從紛紛遞上無數幅的美魚圖請他過目,北冥封宇頭疼得緊,乾脆揮手掃掉那成堆礙眼的東西,心裡猶豫了一會,還是轉頭向外頭嚷人:「師相呢?快去把師相請來!本王有事要與師相商議!!」

鱗王有事要求助他的師相,不是商量朝野改革或什麼國務機要,而是請欲星移幫他想法子,如何避過這回選妃立后的安排。

「本王不立后,也不納妃!鯤帝一脈不用後宮佳麗三千也能有子嗣不是嗎?」

他叫來守門的小蝦兵,把那些畫卷給全數扔了,明明平時隨和好相處的老臣,怎就衝著這件事上,對他咄咄相逼呢。

「王,話是沒錯……」欲星移好不容易自畫卷山堆中騰出位來,若只論子嗣延續問題,一直是卵生的鯤魚,是不需要固守選擇伴侶繼而傳宗接代的形式。「但立后至關重要,同時要詔告天下,普天同慶,與民同樂,這一向是鱗族代代奉守的禮制。」

「少拿那些迂腐的人倫壓本王,本王是魚!本王只知道魚不行人倫那種麻煩的規矩!!」

「王究竟…………」遲疑不語,仍是問出口:「為何如此排斥選妃立后之事呢?」

欲星移這麼一問,他頓時語塞,心中千百情緒交雜湧上,一點思慮也抽不出,回頭望向他的師相,迎上關切的目光,發現那人眼底一閃而過的侷促。

「師相……..明明都明白………….」

事事瞭若指掌的師相怎會不明白,他那早明顯不過的心意,以往習慣如水的君臣之別,如今卻形成一道無形的阻礙,令他想怪罪師相也無從怪起,他別過頭,收拾碰撞作疼的情緒,對於無法盡意的未來,不敢再細想下去。

「……師相,當真要出海境遊歷?」縱使心底清楚已是留不住這人,仍是奢望挽留。

「是……臣有身為鮫人,該為之事。」

北冥封宇的掙扎他看在眼底,欲星移眉目微斂,強迫自己冷靜,理智若是暫失,極有可能做出踰矩的行為。

「……王作為海境之主,也有應為之事。」拐個彎又繞回來,欲星移冷冷道出這鐵打的事實,對於鱗王遲疑不作應,始終了然於懷,他殘忍忽略心裡的聲音,選擇如此,維護他的少年英主。

欲星移態度堅決,北冥封宇絕望中情緒潰堤,終是忍不住爆發:「………那走吧!走──!!偷拿的東西也一併還來!」

「…………臣真是做人失敗。」

他垂下眸,神色有愧,取出一向隨身的竹馬,親手還給他。

鱗王冰雪聰明,哪會不了解欲星移話中有話,他怔怔望著被糟蹋的心意,終是太過年輕,眼淚不爭氣地落下,知道自己哭得丟人,乾脆放聲發洩情緒,他只在他的師相面前如此真性情。

「王啊………」

欲星移見他如此,一時慌了陣腳,遲疑該做些什麼,又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苦悶,他湊向前,伸手抹去止不住的淚水,在晶鱗天然綴成的額上印下疼惜的吻:「臣懇請王務必要保重…………」欲星移在他額邊低道,這是他打從心底求北冥封宇乖乖聽他這一回。

「請王………請王、應了微臣這一回吧……。」

至少,他該維護王應有的高度與威儀,他已是盡了最大的忍耐,不去回應,不去思考,不去擁抱眼前人。

聞言,北冥封宇抬起頭,蠻橫地吻住他,他下意識逃開,卻又被撲了個滿懷,相互一個強力推扯下,近似扭打的身影雙雙跌至一旁的軟榻上。

他本想制伏不受控制的人,卻怎麼也抓不牢,北冥封宇竟是擅用他多鱗的特性,真像條魚似地一一逃過他的箝制,幾番拉扯下,空氣中佈滿黏膩的氣味,欲星移多次白忙徒勞無功後,眼神一黯,不抓魚了,開始扯起北冥封宇的衣服,在泛著光澤的碧鱗上紛紛落下細碎的吻,北冥封宇一愣,不及反應,這人已覆上他的唇,唇舌廝纏,相抵索取著彼此的味道,他被吻得暈茫茫,呼息紊亂,活像隻忘記如何呼吸的魚,迷離的眼神一柔,回應般乖乖聽話,不再胡亂動作,任由欲星移接續吻遍他的全身。

欲星移撞進去時,北冥封宇有些受不住地伸手用力一扯,他見到透著珠光的細鱗片片落至劇烈起伏的胸口,心裡一點也不惋惜,這扯下的大抵是所謂的逆鱗,他才會對王上做出這等悖逆之荒唐事,北冥封宇經他這般折騰,青鱗飛散,飄落至床沿及邊角各處,些許與肌膚貼合者,隨著他的動作,不時發出陣陣近似淫靡的呼應。

不論是北冥封宇在他身下的低吟,還是未曾間斷的喘息,欲星移好似欲忽視這一切般,循序加重碎鱗與床板間的磨擦聲響,一邊糊弄情事,一邊暗歎原來鯤體還能如此擺弄。

「星……星移………….」北冥封宇在他連番操弄下,早狂亂了心智,張著嘴胡亂呻吟,他下身一緊,急欲發洩的當口,俯向耳邊低低喚了聲,一聲輕喚,喚盡他心坎的柔軟處,封宇──他悉心呵護的學生,他笑淚交織的兒時玩伴,他將畢生輔佐的鱗族君王,他的……………..欲星移從不為鮫人身分所苦,此時心頭卻如熱油滾過般的煎熬難受,但全賴特權階級才能與之相遇,又有什麼好不甘的呢。

北冥封宇瞧不清他的表情,僅感覺好似有某種物體自耳骨滑落,隨即斷了思緒,不復意識。

回歸平靜後,欲星移理好自己的衣物,不捨地吻了吻他緊蹙的眉頭,定定望了好一會,隨即轉身出了寢殿外,叫來睡眼惺忪的右文丞。

「你在這候著,不准下人擅自打擾王,王上嚷人進去了,才准進去伺候,明白嗎?」

「明、明白了………。」

這種三更半夜的怪差事,右文丞不敢多問,師相吩咐什麼他奉命照辦就是。

「往後,你定要全力輔佐王,為王分憂解勞……明白嗎?」

「明白……嗯?師相!您現在就要離開了?!」

欲星移這番話,他一個驚醒,緊張做確認似地問道。

「寬心吧,又不是不回來了。」

他淡然回應,神色自若,什麼也沒交代,午硨磲只能愣愣目送他,逐漸遠去的身影,融入一片蔚藍之中。

許久後的將來,他會孕育屬於自己的子孫,維繫理當維繫的王族正統,而他,會是他的師相,他信任並依賴著的師相。

一朝先生,共剪窗燭;一聲師相,此生知足。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為君義,臣奉臣命,然若不君不臣何以為繼。

(待續)

06,九算。

欲星移出外遊歷也不全然漫無目的,他因緣際會下尋到與始帝淵源頗深的墨家門人,憑著高人一等的出眾才智,理所當然由其引進墨家,和其他九人成了同門師兄弟,認識了那叫默蒼離的人。

默蒼離這個人啊,驚世駭俗不說,簡直顛覆他過往所有奠定的基本常識,打碎摧毀重新洗牌,甚至直接抹殺了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智商。

他在海境是天縱英才難自棄,習得新觀念進而反芻整理其實不是什麼難事,但他還沒來得及吸收消化,默蒼離早就舉一反十,順便指正師父方才說錯甚至遺漏之處,甩他好幾個過彎都追之不及,其反應速度之快連欲星移也忍不住讚嘆佩服,這外掛開得極不合理,開掛的人要是謙虛點願意放下身段,增進彼此學術交流之融洽度,那一切都還好說,偏偏這默蒼離就是生來要讓人無地自容,抹滅他們的價值而存在的。

其實他們九人個個都算是來頭不小的精英,在各界不是天才兒童,就是智囊翹楚,但在默蒼離面前,哪管你在自己家裡是什麼大人物呢,通通自動被歸類為愚蠢無知的小角色。

在他和其他人發表自詡為有一番見解的論述時,默蒼離在一旁只一副快無法呼吸的表情,他這個平時不說話,一說話就要讓人吐血的師兄,連串珠砲數落所有錯差遺漏之處,總結希望他們能就此停止思考,空氣中的愚蠢氣息已經太多了,便帶著終於得到解脫的冷漠表情離席。

他自從認識默蒼離,才真正明白,直接用智商碾人是多麼多麼多麼的可惡與惹人嫌。

某回,他和默師兄出外進行任務,途中就近在一個小村落借宿,他和默蒼離本就沒什麼閒話家常的心靈交流可言,默蒼離很快就默默在一旁睡得旁若無人,欲星移也準備睡下時,聽見身旁的默蒼離嘴裡”杏花…”的咕噥了聲,這聲是嚇得他迅速逃離數十步,震驚之餘,以他在九算平均排名還算不差的腦袋,總結出一個驚人的秘密,這杏花是個女性,而默蒼離喜歡她!

欲星移都快為自己的智商捉急了,竟瞬間有自己掌握了什麼天大秘密般的沾沾自喜,就算知道默蒼離心裡有個人那又如何呢,這杏花是圓是扁是長是短,是哪號人物都還未知數呢。

況且,欲星移很快就被默蒼離永遠超脫現實的奇葩給狠狠打趴在地。

因為在某個平常不過的日子,那個杏花本人,還真活脫脫出現在他眼前,為默蒼離送便當而來。

原來杏花不只是杏花而已,全名是杏花君,男的,職業是大夫,還是個武力值偏高不好惹的狠角色。

欲星移馬上得出一個結論,不用說抓住默蒼離的小弱點了,他根本武力兼醫術加成又開外掛作弊得要死。

這杏花君是個只顧默蒼離的路人也就罷,偏偏他還熱心熱情沒藥醫,才和他們打過幾次照面,竟連其他師兄弟的便當都準備好一併帶來,杏花看他飯盒裡一塊完整的燒魚碰都不碰,好奇問他是不是不喜歡吃魚,他有些為難不好明說,只隨便扯謊說自己不喜歡挑魚刺。

哪知隔日,杏花竟給他帶了一塊無刺的魚排來,他瞪著那塊魚排,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覺得天地即將毀滅般的崩壞了。

畢竟是幾經千回砥礪、萬回蒙羞的堅強心智,他好不容易緩住,冷靜說道:「我………其實不喜歡吃魚。」萬般掙扎的語氣,他對充滿疑問的杏花君勉強扯出一抹微笑。

杏花聽這答案,說了句啊你早說嘛,回頭竟開始碎念,怎麼可以挑食呢,魚有很多營養價值,魚多鈣,魚高蛋白,魚啊~巴拉巴拉巴拉無限循環。

最後還是老二看他真要受不住了,把咬了一口的雞腿分給他,但他天殺的也不吃雞腿啊啊啊啊啊啊───!

杏花導出他應該是吃素的結論,說著沒問題下次他知道了,也不等欲星移拒絕,就跑到另一邊話撈,煩著默蒼離,都是些平常不過的家常話,默蒼離竟也不與他辯,只在杏花率先受不了說”怎麼都不會回話啊你知道嗎──”時叫他收聲安靜,杏花大概是這世上默蒼離唯一不會出口羞辱的生物了,畢竟他連魚都可以毫不留情地羞辱,所以用生物這詞是最適合不過,他無意間對那倆小溫馨多看了幾眼,又馬上轉移視線,心裡莫名有些事物被扯動。

所謂智商不如人,情商也不如人啊。

欲星移覺得自己的小心臟又莫名被揪疼了,是他先把人推開,現在還觸景傷情巴想著遙遠家鄉的故人,欲星移你真愚蠢啊,要不是衝動下對王做出無法挽回的事,他至於連夜逃走,將事情拓展至難以收拾的局面嗎,即使他的情不變,北冥封宇也不見得會等自己了,欲星移心裡一涼,只感覺中原的水源污染太嚴重,竟比百里聞香還苦澀上許多。

他將全部心思空下,鑽研墨家思想,千年隱埋的戰時顯學薰陶下,欲星移重新有了一番大澈大悟,其實人生沒什麼好執著,也沒什麼好顧慮,追求自己想要的,就夠了。

在難得空閒時,輪到他和老七值日上市集採買,老七這厚臉皮的竟喊他阿爹裝乖兒子佔他便宜,從小販那騙了幾支糖葫蘆解饞,欲星移看他吃得滿嘴恬不知恥,忍住想往他後腦勺八下去的衝動,看著裹了一層糖衣的竹籤,像是想起了什麼,便丟下一直裝小孩賣乖的玄之玄,到隔壁攤買了幾支竹條。

回到尚賢宮,他開始有些笨拙地編起手上活,卻被他那群好奇心旺盛的師兄弟們給圍觀。

「老三,這是什麼?」

「蟲?」

「冬蟲夏草?!」

「給我釀酒!!!」

他那些以智謀自矜的同門,發瘋似地前仆後繼,一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再次深深地認為,這些人的智商都要被默蒼離給糟蹋的自動低能化了。

好在他最後是在混亂中,保住冬蟲……不、不知是什麼蟲…………不被人給奪去。

後來的後來,默蒼離接任鉅子之位,他們九人同心密謀,打算扳倒這座堅不可摧的高塔,反覆籌劃的智計卻好似被一一預知般,連環巧妙挑撥算計下,九人互相猜忌內鬥,反而落得全軍覆沒、一敗塗地的下場。

結果可說是敗得淒慘,他能全身而退都算命大,明明是說出去顏面無光的恥辱,卻令他莫名鬆了口氣,他終於能回到過去的恬淡,徜徉思念的海洋,回到熟悉的與世無爭,長伴那個人的身邊。

他來到接連海境通道的浪風口,經潮浪洗鍊過的碎石子,隨熟悉的海水依附在他的手裡,逆潮帶走的又繼續逐浪飄流,歷經平淡日子的細水長流,膽顫心驚的體驗也嘗試過了,原來幾經風雨,已是多少年的歲月去了。

(待續)

07,鯤鱗。

他拾起欲星移留下的珍珠,將其固定在竹馬頭部,繫於腰際顯眼處。

那些勸諫他該討老婆的大臣,見到那類似定情物的象徵,這才意會原來王早有心上人了,那是不是該催生孩子比較快,不催問還好,一催促下,鱗王用一句鯤魚是卵生還怕絕種嗎全給轟回去,要嫡子,卵送來,本王馬上生一個還不簡單,於是乎,名為北冥觴的魚卵被宮人長期照護著,鱗王獲得片刻清閒,少了叨叨絮絮的麻煩,一頭栽進政務堆,好忽略心中缺憾處。

某日他一覺醒來,只覺得和平常有些異狀,一照鏡子,大為震驚慌忙喊人:「右文丞!!」

「王,發生何事了?王!!!!!」

右文丞聞聲立刻衝來,一見他,竟顧不得禮數,放聲尖叫。

「右、右文丞……….!」

鱗王訥訥指了指自己,這一夕間變化之劇,他接受不能的快落下淚來。

「王………」右文丞也熱淚在眼眶裡打轉,不過和鱗王的原因不大相同,他噗地一聲雙膝跪地,好似要感謝天神般,哽咽道:「臣賀喜王上!鯤鱗遍體,實乃海境萬民之福啊!」

…………右文丞的反應雖然誇張,但好像不是被自己的模樣給刺激到的,莫非真沒他所想的這麼糟糕。「再、再拿鏡子來給本王看看……」

侍從們連忙遞上銅鏡,鱗王只看一眼,啪!昏了過去。

「王!!!!!」

右文丞又忍不住尖叫,在場眾人手足無措亂成一團,後來左將軍帶著護衛衝入,才安靜鎮定下來,他還以為是王遭遇不測,宮外都聽得見右文丞的叫喊聲,所幸只是烏龍一場。

鯤鱗附體後,現在的鱗王,說坦白點,是人見人驚異,魚見魚傾倒的樣貌。

北冥封宇本來對自己的變化抑鬱寡歡,但他發現大臣們都用極其迷戀的眼神看著自己,竊竊耳語欣賞他臉上鱗紋的完美間距,尤其下顎鐵甲隨嘴唇開闔鼓動的模樣,說有多迷魚就有多迷魚,久而久之,北冥封宇好像心態上又能調適過來了。

右文丞更是整天紅著臉跑公務,顯然他也是鱗王眾多粉絲之一,身旁跟著幫他搬公文的左將軍,他無視申玳瑁一趟幫自己扛了這麼多奏摺的力氣,開口閉口皆是對鱗王的讚嘆:「王真的好帥啊……」

「…………」申玳瑁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說什麼又吞回喉裡,掙扎沒幾步路仍是問出口,「你真的覺得王很帥嗎?」他有種天地間只有自己不正常的錯覺。

「那當然!王鱗片的色澤是那樣的漂亮健康!那是渾然天成的碧空青藍,你有見過鰭邊角度呈現如此完美的型態嗎?尤其王下顎的鐵甲護片,結構精緻不說,王每開口會隨之一字一句地上下舞動~」

右文丞著了迷般述說著他對王的愛慕之意,講至激動處,閉目培養情緒,深吁一口氣,道:「真是太性感了………….難道左將軍你不認同嗎?」

「……………我覺得自己好像聽不太懂你說的話。」

「你喔!就叫你多讀點書!」

「問題不在這裡吧……」他突然覺得頭好痛,可惜軍人是不能隨便請假的,他想伸手探額頭是不是發燒了,卻被成堆公文給礙住了視線。

後來,申玳瑁嘗試在朝議上仔細觀察鱗王,他不像右文丞對王有莫名的崇拜,他只知道北冥封宇是個好王,禮賢下士,勤政愛民,對這樣的王盡忠,是他簡單的軍人頭腦唯一念頭,他在旁注視良久,只覺得王高高豎起的鰭角刺得他眼睛痛,在鱗王發現他的目光時,頗為關心地問話,他這才回道:「臣近來身體微恙,懇請王准假。」

鱗王爽快放他假,不忘提議要將軍多出外散散心,真不舒服記得請大夫,他頓時有自己是不是生錯地方的感慨。

海境開始吹起一陣風,流行在臉上戴著藍鱗片作裝飾,直至欲星移回來,這潮流仍是不見褪色。

「這是在幹嘛?」

欲星移進宮先遇上右文丞,指了指對方臉上那塊明顯是多出來的部分。

「師相您終於回來了!呃這是、這是……對王愛戴的心……」

「……王呢?」

他一回來,聽聞王終究是沒有立后,王啊王,竟是完全不聽他的話,用屬於自己的方法,將朝野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所有輿論全給擺平了。

「這、王正在批奏書,特別吩咐過了,說是不許任何人打擾。」

「哈。」他輕笑聲,繼續往寢殿走去,不忘故意回頭捉弄道:「右文丞,我這有王幼時初版的小鱗,你說要值多少?」

「那、那可是天價啊!」這若在市場上競標,恐會引起空前絕後的轟動。

「我可不賣喔。」隨著走遠的身影,悠悠的聲音聽來分外故意。

欲星移在外頭便能瞧見光影,小心翼翼推門進去,不出聲打擾,卻見鱗王似是批累了,在几案上趴睡著,枉費他預先心理建設了一番,他湊近仔細看了看,這傾倒太虛海境的鱗族之王。

「竟是………」長成這樣漂亮了。

欲星移伸手撫上壓在覆鱗下的紙,那是張被無數次翻開又無數次收起的紙張,殘破不堪,斑駁泛黃的舊頁上頭,寫了些平常不過的詞句,乍看下應是練筆用的習帖罷了,欲星移不意瞥見角落處,這才了然一笑。

那是再清楚不過的『欲星移』三字。

「王啊………」

多少年了,他都快認不出自己年少時的字跡,形體是那樣意氣風發的飄揚,又故作老成以剛勁收尾,想不到王竟將它偷偷藏著,一藏還是這麼多年。

他一陣情動,低頭在泛著青光的蒼藍硬甲上輕輕落下一吻。

王啊,臣回來了。

(待續)

【欲鱗】君君臣臣,03~04

03,珍珠。

北冥封宇對自己的破嗓不是沒有嘗試補救過,但無奈給太醫仔細診查也束手無策,用盡各種鱗族祕方皆宣告無效,只勉強開出幾帖潤嗓的藥方,幫他補補喉,看是否有改善的空間,他長期操著一口公鴨嗓,日子一久,也就漸漸習慣了。

海境內最近氣候不太穩定,不時颳著陣陣強流,那暗流之猛烈,讓原本波瀾不興的平靜海底,活像遭地面颶風襲捲過般,鱗族族民們頻頻抱怨即將收成的海菜昆布,都給吹得東倒西歪,輕微的,勉強撿起算完整的部分還能自己吃,嚴重點,全被吹翻飛了實在血本無歸。

欲星移是未來鱗相的不二人選,老鱗王派下任務,指名要他到各處實地查看,若能帶上太子一同,那是再好不過,欲星移本還擔心太子的維安問題,但想想自己未免杞人憂天,鱗族實在不可能出現意欲行刺儲君的歹徒。

北冥封宇頭一回遠行宮外,一路上煞是新鮮的走走瞧瞧,欲星移這些年身板拉長的速度比自己快,眼看已將近眉眼齊高,他心裡踏實高興,因為他不用再低著頭看先生若有所思的模樣,那樣的先生看起來特別憂愁,一點也不開心。

欲星移處理事情的效率極快,在巡視各族落的田地後,詳細估算了實際損失的情形,他在旁一邊幫忙整理紀錄,整日忙下來,交付的差事已完成泰半,也是時近黃昏,欲星移看眼下時間充裕,現在趕路回宮還來得及,便拎著北冥封宇往回頭熟悉的路上前進。

天色漸暗,本來被暖陽曬得一片和煦的海境,現已變作隨時有暗流鼓動的陰涼冷域,欲星移擔心北冥封宇受不住溫差變化,將身上的外袍取下,順手幫他覆上。

「先生呢?」

他覺得自己身上的鱗片怎就如此不耐,怕熱又畏寒,到底生來做什麼用的。

「鮫人不怕冷的。」欲星移故作輕鬆這麼回應,抬頭望了望,心中一個舒坦,微微笑道:「難得,能看到這麼多星子,明日總該是個好天了。」

欲星移瞧他也跟著仰頭望天一臉茫然,笑著湊近牽起他的手,伸手指指這裡,又指指那裡,這是造父四、那是參宿二等等的耐心解釋著,怕他顧找星位在夜幕下走失,手裡又抓得更牢,不忘繼續比劃那些星子的軌跡與表意,北冥封宇的腦袋跟著欲星移指出的方向,一下轉東,一下望西,忙不迭地晃來晃去,頭頂星空斑斕他是看花了眼,也不完全清楚欲星移指的是哪幾顆星星。

也許在欲星移牽起他的同時,他就已經昏頭了,哪顧得上什麼星星呢。

倏地,路上颳起一陣強流,他被吹得睜不開眼,欲星移連忙將他攬進懷裡,抬手替他遮掩這突來的寒意,待風頭過了,便拿出巾帕幫他擦拭眼角分泌出的少許淚水。

「先生怎麼像沒事人似的?」同樣是魚,相較之下,他好似弱上許多。

「殿下,鮫人是不會輕易掉淚的。」他伸手理了理眼前的一頭亂髮,將那人被風吹歪的外衣多打了個結,確定裹得嚴實了,便慢慢退開。

「喔,這是為何?」

眼看彼此的距離被拉開,他連忙跟上主動拉起欲星移的手。

「因為鮫人的眼淚極其珍貴,傳言道,泣淚成珠,價值連城,膏脂燃燈,萬年不滅……」欲星移由他拉著,刻意放慢腳步,對他眨眼笑道:「殿下最怕看的怪詭異談,可是詳細記載了許多。」

「鱗族歷史有註明就夠了吧,那多半是外人所杜撰不是嗎,先生真要被抓去做燈油了,本太子絕不輕饒那自私自利的人類。」

他不是怕鬼,只是討厭蓄意嚇人的字眼,危言聳聽不說,還干擾了許多種族原本與世無爭的生活,真要有人信了,專門抓鮫人擠珍珠扒皮榨油那可如何是好,他這麼想著,不自覺加重手上的力道,欲星移似是回應般,往手心包覆的溫暖輕輕一握。

「殿下放心,鱗族已避世千年,外界多半不認為鮫人是真正存在的,自然也不會有意圖牟利的匪類了。」

沉沉暗路下,星光已漸顯黯淡,他腦子胡思起那些鱗族可能受迫害的臆想,頭皮一陣發麻,但有先生牽著,他覺得自己好像一點也不怕了。

感覺手上的力道仍是緊繃,欲星移還想安慰他些什麼,續道:「在下真要哭出淚來的機會應是少之又少了……海境如此受天庇護,即使偶有天災也不致釀成大禍,若要論私人因素的話………」他當真偏頭想了想,打小不是讚揚就是欽佩,好似也沒什麼多令人傷心欲絕的苦事。

「既是如此,那本太子定是不讓先生落淚的!」

海境一片祥和,先生當下唯一的煩惱也只有自己了,北冥封宇由衷燃起守護的心,他日後要是當王了,也絕不令先生受到任何委屈。

「哈,殿下這番話,欲星移差點要打破不輕易落淚的傳說了。」

他難得忽略啞嗓的詼諧度,如此感性回應。

殿下放心,欲星移即使落淚,哪怕也是喜極而泣的淚水了。

待兩人回到宮裡,已是深更夜半,欲星移將他送回太子府,蟹大媽還來不及碎念幾句,便藉故溜回自己的居所休息了。

他遣走過分關心的侍從,獨自一人在房內理衣,定定看著卸下的外袍,那是欲星移沒帶走的東西,明明沒人了,還是忍不住望了望四周,確定真沒人會打擾,他一把抱起衣物,迅速上榻睡覺去。

他將那外衣穳在懷内,嗅著上頭令人心安的味道,明明是有些鹹澀的海水味,卻覺得比他愛吃的干貝還要好聞,他閉上雙眼,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先生…….」輕聲低喚末了,軟袍埋入滿足的微笑,他含笑入夢,夢裡總會有那人的身影,如果這片柔軟就是先生,此時此刻在他身邊那該有多好啊。

(待續)

04,竹馬。

翌年,欲星移正式入朝為相,由於深受老鱗王倚重,不論主持朝務、奏報朝綱,還是參與群臣們的研討會,皆是忙得不可開交,與從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語,遑論是與太子時時相伴,北冥封宇一下無法適應,雖然欲星移仍是天天來報到,但總是前腳剛踏進,又馬上被其他事情給拖走,他覺得無來由的孤單寂寞,心裡悶得難受。

這使他難得和欲星移相處時,開始會蠻不在乎地與之鬥嘴,像個愈活愈回去的懶魚,不窩書房了,整天躺在蚌殼椅上品茗賞珊瑚,偶爾還會叫外面的人進來陪下棋,悠哉喝茶嗑干貝糖。

欲星移對太子的古怪行徑只當是普通的過渡期看待,他雖事務繁忙,海境的公務其實大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習慣後已逐漸上手,欲星移每天看著海帶收穫的清單報表,覺得再這樣下去他恐怕做夢都只能夢到海帶了,官拜丞相後,他很快就明白,鮫人一脈有無數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看,這相位他是愈坐愈無趣,覺得自己也許能有更多有所作為的事情,於是特別向王奏請,希望能讓自己提早行使鮫人出外遊歷的特權。

聽完他的請求,老鱗王差點從王椅上跌下來,緊張兮兮問道,是不是本王交代太多工作了,不然再另外設個文職幫忙丞相處理雜務吧,還是丞相想休假?本王准你一年的假期夠嗎?。

欲星移對鱗王長串的假設性問題沒有一一回答,僅淡定回道:「當今海境萬物安寧,不需要臣也能維持如此太平盛世,臣欲追求的,是出外考察遊歷,為海境帶來更多的興盛與進步,望王體恤先祖承襲下來的傳統,恩准微臣的請求。」

老鱗王一聽,當真從王椅上跌下來了,見他心意已決,明白人已是強留不住,只好暫緩做拖延回道:「丞相既是下定決心了,本王也不好再強留,但匆匆一行恐怕多有遺漏,待太子行冠禮後,在起程也不遲吧。」

之後,老鱗王也許是有意無意的,非但沒增設文職分擔雜物,反而委以更多國之要務,好似是希望欲星移不要覺得海境無聊,整天盡想著要出外遊歷這檔事。

他才剛下朝,與朝中元老開過會議,整天行程滿檔,直至這個時刻才得空前來督導太子功課,卻見到北冥封宇正在和下人比拼,看誰能一口氣喝乾最多的百里聞香。

「殿下真是好興致。」

本來還鬧得樂轟轟的魚蝦們,一聽見他的聲音,馬上安靜閉嘴,默默散開退離出去。

「殿下殿下……先生大可直呼本太子的名姓了吧。」他意興闌珊回過頭,臉上已不見青澀稚嫩,難纏的嬰兒肥自動消失了,眉目俊美絕倫,無疑長成了基因良好的美青年,畢竟是將行冠禮的人,言語卻有些不相稱的幼稚。

「不對,是該尊稱先生一聲丞相了──但本太子只喜歡叫先生,丞相聽了多生分!先生,先~生~~。」

「殿下想喚欲星移什麼,儘管喚什麼,但直呼殿下名諱這萬萬不可,規矩雖多,該遵守的還是得顧上。」欲星移板著臉打官腔,心裡隱隱不是滋味,太子明明對其他人舉止合宜,怎遇上自己就特別乖張,該不是過去將他逼太緊了?欲星移想想又覺得不對,自己可從沒用過逼迫的方式教育他。

「是,規矩是先生教出來的,先生說得算。」

欲星移沒有回話,只是默默閉上眼,想到其他臣子們對這未來主子一律讚賞有加,直誇丞相大人教導有方,他只能扶額無語問蒼天,難道真是他做人失敗。

「臣日前希望殿下預習的功課,殿下看過了嗎?」

欲星移縱然心中不快,仍是耐著性子慢慢導出他來此的目的。

「早全部看完了。」擺擺手,有些得瑟的語氣:「學生沒有任何問題。」

「殿下當真天資聰穎,看來已漸漸不需要欲星移的導讀了。」

「不許胡說!」北冥封宇心一急,話出口了才察覺自己態度太過,心裡一個忐忑,連忙結巴圓話:「先、先生這是要棄學生而去了,這可不成,先生在朝為相,雖是日理萬機的繁忙,但畢竟還身兼太子太傅要職,如此說法豈不是落人口實,落了個瀆職的罪名。」

說完,有些心虛地別過眼,還是忍不住偷瞄那人的表情,欲星移正別有深意地看著自己,好似要將他望進眼底,連他那不可說破的小心思也一併一起,北冥封宇向來不是擅長掩飾的人,心裡乾脆兩手一攤,準備聽天由命,聽從他的先生如何發落。

那欲蓋彌彰的解釋他看在眼裡,北冥封宇簡單不過的心思,他哪裡看不破,欲星移臉色一沉,正想說些什麼,外頭嚷來傳他接旨的呼喊,念頭一轉,想想這事慢點說也不遲,揮揮衣袖,不慌不忙地告辭:「多謝殿下提醒,欲星移日後定會更加謹言慎行,殿下若無其他要事,臣……告退了。」

後來,欲星移絕口不提那段小插曲,好似當作沒這回事的放他一馬,北冥封宇暗暗鬆口氣,也許是自己多想了也不一定。


這天是苦境俗稱的七夕,牛郎織女纏綿悱惻的故事,他不感興趣,僅覺得那是人族的情事,不是什麼特別日子,只是他身邊的那些侍從們整天忙進忙出,從清晨開始就不得閒,他一個好奇出外張望,就瞧見蟹大媽扛著整籃的竹片條走進來。

「蟹嬸,這麼多竹條是要做什麼?寫籤詩嗎?」

「唉唷!太子殿下,呵呵,不是的,這是特別削薄的竹片呢,今年宮裡年輕人特多,比往年都還熱鬧,難得過節嘛,我就吩咐人快去準備竹馬材料了。」

其實仔細算算,算不完一隻手的小青年,但對久居深宮的人而言,彷彿只要有小鮮肉,她就能看出未知的世界。

「竹馬?」他印象中的竹馬,是類似高蹺的玩具,那有什麼好玩的呢。

「是咱們海境專屬的咧,太子殿下也到年紀了,是該應景做一只竹海馬了。」

蟹大媽邊說邊抓了一把現成材料,當場教他如何製作竹海馬,嘴上不忘說明這是鱗族七夕的特產,以忠貞的海馬為意象,送給心上人表明心意,做為愛情的信物,以示不渝的深情,一生廝守,永不分離。

「先生也得做嗎?」他看著蟹嬸手上的完成品,直覺這不是什麼多難的玩意。

蟹大媽聽他這麼說,掩嘴笑了笑,我的小祖宗,凡是單身沒對象的人都得做上一只,哪怕沒心儀的人也得應景做做樣子呢。

他的手極巧,三兩下就變出精緻的小海馬,送出這檔事卻令他一個頭兩個大,掙扎許久,最後怎麼也決定不出個所以然。

不是他忽視蟹嬸的話,他本想親自送的,但在太子府茫然盼了許久,仍是不見欲星移,以往查功課的時辰早過,料想朝務應是分外繁忙,怕是欲星移就算結束後也不會到他這來了,北冥封宇心裡著急,打算去欲星移家門口站崗,礙於身份仍是耐住性子等待。

深夜該是熄燈的時刻,他仍懷抱一絲希望看著窗外,見到淡藍色的身影徐徐走來,北冥封宇瞬間有熱淚盈眶的錯覺,自己何曾這麼感性過,欲星移再忙還是不忘關心自己,他的先生總是這般好,他才會一頭栽下去,哪怕是未知的載浮載沉,也不願回頭上岸了。

「先生!」

他外袍一抓,急忙出門迎上,欲星移本還在外頭觀望,見著他,對他溫溫一笑。

「臣怕是殿下先睡了,還是過來看看,好在沒撲了個空……」

往熟悉的席榻上坐下,欲星移一臉疲憊,豆大燭光下的面容有些恍神。

聽欲星移這麼說道,他心底一股表白的衝動,拿出做好的小竹馬,訥訥開口:「先、先生,這是我親手做的……」緊張地句子說不完全,他閉上雙眼靜等那人收下,盼了許久,卻沒半點聲音,他疑惑睜眼,欲星移已是整個人倚在牆邊,一動不動,想來是累得睡著了。

他將顯然累癱的人半抱半扶起移上床,小心翼翼褪去繁雜的服飾,慎重拽好被角,見欲星移睡得安穩未曾被驚動,這才鬆了口氣,他在一旁看得出神,默默數起欲星移鬢角的細鱗,果真是……天生該是多少就再也長不出來了,他心裡一陣難過,不懂如此重要的東西,怎會應允自己當初無聊的兒戲諾言。

先生總如此溫柔待他,明明比自己還年少,卻得承受千斤擔似的責任,以前懵懂不明白,長大明白了卻又想引起欲星移的注意,希望得到特別的關注,到頭來只是自己貪心作祟,先生對他已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他想著過往的依賴,眼底湧出一陣酸澀,緩緩湊近低下頭,鬼迷心竅般地吻上欲星移的唇,不敢貿然深入,唇尖僅輕輕碰著濕潤的柔軟,暖暖醉人的鼻息叫他捨不得離去,直到欲星移發出夢囈喃喃,他才猛地起身彈開,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人的反應,所幸欲星移是真的睡熟了,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他伸手摀上自己的嘴,靜靜退到一旁,大氣不敢喘一口,深怕製造出任何丁點的聲響。

他、他這是在做什麼?他怎能對先生如此無禮!

北冥封宇一顆心七上八下,慌忙中隨手抓了邊上的書來看,意圖掃開雜亂的思緒,卻怎麼也看不進腦子裡,忍不住回頭偷瞄欲星移安靜的睡臉,心裡頭嘀咕想著,蟹嬸說人人都會做的竹馬,先生怕是沒時間完成了吧。

他起身翻出從蟹嬸那多拿的材料,念著也幫先生編一只竹海馬,但他做好又拆開,拆開又重做,相同的動作一再重複,怎樣都覺得這玩意做得不夠好,耗了大半時辰,在拆解組裝中反覆循環,最後睡意來襲了才罷手停下,他怔怔看著那兩只竹海馬,心裡想著,如果它們能送給兩情相悅的人該有多好啊。

天還濛濛亮,欲星移已習慣性地轉醒,他很快想起今天還有重要的朝議,連忙起身整理儀容,見北冥封宇趴在一旁酣睡,皺了皺眉,便將人抱上榻歇息。

正欲離去時,瞥見案上那兩只童趣盎然的小物,他望了一會,遲疑半晌,直到外頭傳來催促似的報時,他拿起其一收入懷內,便匆匆離開了。

欲星移一門心思皆專注於朝堂,待議政告一段落,得空小憩,他這才掏出一直收在懷裡的小東西細看,神色若有所思,好似行了什麼不該為之事。

「哎呀,丞相大人,那只竹馬……」

一個眼尖的老臣瞧見,哪肯放過八卦的好機會,這話匣子一開,愛湊熱鬧的魚紛紛圍上來,呵呵笑地開始熱議討論。

「大人再過幾年也到了該成親的時候啦。」

「是哪家的水姑娘這麼有福氣,能得大人青眼有加呢?」

「呵,我昨夜著實累得慘,今早醒來,腦子還沒轉醒,即發現紅娘趁夜將這小馬給牽來了。」

「呵呵,怕是驚動了大人,所以請府上僕役偷偷送上了吧?」

「這嘛……誰知道呢……」

欲星移淡笑應著,便就此打住不多做回話,不讓話題再繼續圍繞著他轉。

自己昨夜只去了一個地方,醒來又是見著誰,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太虛海紀載,人間七月七,竹條疊疊織,良緣寄鱗馬,綿綿遞情思。

他終究是伸手招惹,應了這應不得的情意。

(待續)

【欲鱗】君君臣臣,01~02

01,先生。

欲星移是海境百年難得一見的神童,機敏睿智過目不忘是基本,待人處事亦顯世故的謙和圓融,說話更是慢條斯理地穩重,如此經天緯地的神才,當真是鮫人一脈未來的希望燈塔,所以當長老們微笑微笑再微笑地想將他推出去充當太子伴讀時,他也理所當然的應下了。

本來欲星移對仕途是不感興趣的,海境一向避世,對外界鮮少聯繫,這般平和不好鬥的民族天性,每天悠哉培育海草蚌殼自給自足,也夠自由快活地度過大半輩子。

到了赴任的那天,欲星移這才發現自己不僅僅是伴讀而已,原來他竟是要身兼未來的帝王師了,只因欲星移還未及弱冠,怕為人所質疑,便名義上作伴讀便是,一個年紀和他相仿的孩子,要喚他一聲先生,別說對方會抗拒了,連自己都感到十足十地彆扭,更何況當今太子的真實歲數真要算起來,著實要虛長自己幾歲,思及此,欲星移只覺得額上已隱隱犯疼。

他太過少年老成所致,沒有和同齡孩子相處的經驗,欲星移試著想像這海境鱗太子會是怎樣的人物──────唉,才多大年紀,大概是還掛著鼻涕,呼朋引伴捉弄海龜尋開心的毛屁孩吧。

他這麼想著,由東宮侍從帶領,小徑下繞繞轉轉地,那魚人帶他來到一座珊瑚園便默不吭聲地消失了,他當下百思不得其解,這是在故弄什麼玄虛,皇室規矩千百種,悠哉慣的自己真要不習慣了,大不了回老家種海帶去便罷。

欲星移心裡嘀咕,腦子到還是轉得快,四處張望了一會,便尋到園子內唯一的廂房,輕叩推開門,裡頭的人看似正專注用功呢,被突來的聲響一干擾,那人愣愣抬起頭,圓滾滾的饅頭臉,額梢及眉眼旁佈著淡紫色的鱗,鬢旁的鰭耳在沉靜中噗噗動了兩下,這令欲星移更低估了他的年齡,都多大的歲數,竟還沒脫離嬰兒肥的夢魘。

一個不明所以,一個千百思緒,兩人都不說話,就這麼你看我,我看你了許久,欲星移率先緩過來,他不急不徐地作了個揖,溫溫低道:「在下欲星移,拜見───」低頭,腰板子還未及彎下,便被那人出聲喝止。

「不───!」清澈響亮的嗓音,搭配稚氣的臉龐顯得突兀,聞聲,欲星移停下動作,不解地望向他。

四目迎上,清靈的眸這才醒神,一張圓臉脹得通紅,張嘴結巴不成句,慌慌張張擱下已顯破舊的書頁,上前向他行了禮。

「呃、失禮!不才學生北冥封宇,拜見先生!」極其恭敬地,每個動作皆緩慢到位,跪拜了下來。

初時描繪的屁孩形象太過根深蒂固,本人竟是這般意外的乖順聽話,欲星移頗微訝異地張張嘴,自豪能震懾長老們的辯才當下竟瞬間失靈。

「太子殿下,這、快快請起──欲星移擔不起這等大禮。」

「不,父王特別交代過了,見到先生時萬不可失禮。」

「欸,殿下這樣……欲星移要如何同殿下說話呢?」

欲星移這麼說著,對方才願意由他扶起,站直了身板,這才發現,北冥封宇竟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這………不愧是養尊處優的鱗太子,營養過剩了吧。

既然是個聽話的孩子,欲星移心裡自然樂得輕鬆,老鱗王怕他受委屈,在宮外附近替他打點了安身之處,通勤距離是一般魚慢慢飄游都飄得到的方便,欲星移住好睡好,離鄉背井的愁緒是一丁點也蕩然無存。

欲星移平日便陪著太子念書練字,他多陪一天,北冥封宇對他的崇拜是愈加不可收拾,先生即是讀了很多書才這般無所不知吧,鱗太子其實也是愛看書的,只是理解不及欲星移快捷罷了,若有疑問,便不辭辛苦深夜從宮裡溜出,翻牆也要翻進欲星移家裡,大有沒得到解答便睡不著的衝勁。

初時,欲星移被他的舉動著實嚇了一大跳,趕他回宮又特麻煩,要是被守衛的魚兵發現,那可是平白多添了不必要的驚動,只好耐住性子一一解惑,直到東邊漸現魚肚白,北冥封宇真正犯睏了,在他半哄半騙下,才肯乖乖睡下休息,他被這麼折騰也累了,顧不上什麼身份之分,蒙頭在北冥封宇身旁這麼睡去。

好幾回宮裡找不著人,鬧得雞飛狗跳,找上他這來才鬆口氣,一整排東宮的蝦兵蟹將在他家門前下跪求饒,請鱗太子別再同他們開這種玩笑,北冥封宇有些不好意思,口頭上說下回不會了,但每逢三更尋根究底的癮頭發作時,又按捺不住,翻牆而去。

後來宮裡的人都漸漸習慣,啊、太子殿下又失蹤了,準是在欲先生府邸下過夜了吧。

連日鬧騰下來,欲星移頂著熊貓眼有些受不住,這廂該是正常陪讀的時間,北冥封宇正勤奮磨著墨,他以書本作遮掩偷打盹,北冥封宇連喚了好幾聲都不見回應,便擱下手邊工作,靠向前想瞧清楚,耳鰭又噗啊噗地鼓動,欲星移突然一個警醒,這才發現自己失態。

「咳、讓殿下見笑了。」伸手平了平早備好的紙硯,欲星移信手拿起筆,有些不好意思地輕點紙緣潤墨,好藉此轉移渙散的注意力。

「怎會呢,是我不好,讓先生操勞了。」北冥封宇心裡有些懊惱,他怎麼就這樣不知分寸,令先生連日勞累至此,見欲星移已落下一筆,他連忙收斂心神,跟著提筆捻墨,酣墨落紙。

他不及欲星移寫得好,但平日功課做足下,還是有些基礎底子,今天卻不知怎麼地,滿紙歪曲的怪字,這若是讓不知情的路人看到了,定是直接說出個醜字,北冥封宇愈寫愈心煩,忍不住開口:「先生。」

「殿下想稍作歇息?」

「不,本太子還不累,倒是……我能寫先生的名字嗎?」

「殿下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欲星移唇角輕揚,眉眼含笑回應。

「我也陪殿下寫吧。」他就著角落空白處,一筆一勒勾出一手鐵畫銀鉤,北冥封宇難得不看他的範本依樣畫葫蘆,自顧自寫起『欲星移』三字,他也不在意,只是微笑看著他。

這人全神貫注或有所疑惑時,總是這樣啊,鰭耳抖動的頻率比平常還大上許多。

這時服侍的下人見時辰差不多了,送上茶點暗示殿下需稍加休息,欲星移不動聲色給北冥封宇倒上一杯,連同饞嘴的蝦餅也一併擱在桌旁,那動作極輕,卻仍是被北冥封宇給察覺。

他伸出手欲接過茶碗,卻又微微一縮,欲星移察覺他的怪異,正欲詢問,北冥封宇的目光已給了答案。

「先生的手真是好看。」反觀他的手,即使都是生作一掌五指,手掌指節處仍是隱隱鱗片橫生,不似鮫人那般,有雙光滑的手。

「怎會呢?我覺得殿下的手和我的手,並沒有不同。」欲星移說著,拉過他的手來比看。

「先生沒有這樣的東西。」另隻手伸過來,明確指出微微反光的細小魚鱗。

聞言,欲星移不說話,只是加重手上的力道,將他的手拉到眼前,拿起墨未乾的筆,慢慢點黑了那幾片魚鱗,北冥封宇還一頭霧水的當下,欲星移把自己手上相同處也一併染黑,兩隻手又重新擺放一起做比較。

「這不就一樣了?」

他定睛瞧了瞧,乍看下當真相似,但──北冥封宇這才明白,是先生的手他才覺得好看的,只是因為先生的緣故。

他不知該如何回話,該說先生當真機敏,不負太虛神鱗之名等等云云嗎,他一股情緒上來,最後只淡淡說句:「讀書吧。」

窗外日頭正盛,欲星移不著痕跡地挪動身子,替北冥封宇遮掩了有些刺眼的陽光,雖是身處海境,但這鯤帝一脈幼體尚未成熟時,初生之鱗是脆弱非常,在盛夏正午的日毒下,可經不起長時間的曝曬。

他就這麼坐在北冥封宇身後,一字一句地誦書,偶有不解便稍加解釋,看這人耳鰭晃動的節奏,他不用看臉,學生理解的進度已能略知一二。

「先生。」他沉吟一聲,若有所思的低下頭。

「殿下又有不解處?」

北冥封宇點點頭,擱下熬了一下午的書,眨了眨酸澀的眼,這才開口:

「書上說鯤帝一脈凡是雄性,成熟後鯤鱗則自然附體生成,必須維持半甲子方能收放自如,在此之前無法保持原本的樣貌與形態。」

「是,這是鯤帝一脈必經的成長過程。」

「必經過程……..」

他打從心裡不喜愛,聽說會冒出更多不同色澤的鱗片,又或許是有些駭人的嶙峋突起,和原本的樣貌相差甚遠,每人依體質不同,附體後會變成什麼樣子皆無法預知,他的父王在他出生前便開始起了變化,現已覆體經年,其前後差距究竟如何,他甚至對自己父王原本的樣貌都無從得知。

「殿下。」欲星移淡笑,似是猜出少年彆扭的愁思,俯身向前拿起有些被嫌棄的書本,拉著北冥封宇的手,在手心上以書卷作勢輕敲了敲。

「殿下終是會成長,承攬一切,成為海境人人愛戴的王,一方和諧之境的仁君。」在那人眨眨眼的同時,他終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輕聲溫道:「沒有這必經過程,如何能成王呢。」

「先生……」他作應地喚了聲,心裡默默一嘆。「明白了。」又抬頭看了看欲星移,這才願意好好回話:「本太子明白先生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自己所背負的責任,適才筆尖在手心游走的觸感仍在,是那樣的輕柔,卻酥酥癢癢地令人難忘,此時此刻,他竟覺得心頭上也有相若的感覺。

若是成長後,先生依然待他這般好,成長又有何所懼。

他們自初識便身分有別,心靈卻若有似無地相互吸引,意外契合。

(待續)

02,變聲。

本來在東宮當真閒來無事,他以為自己不用去沾惹朝中眉角,如此悠哉數蚌殼度日,想不到老鱗王竟在百忙中特地下旨召見他,老家聽到風聲,連忙八百里海馬加急,特地送來準備入朝覲見王上的官服,呃,他都還沒謀個正當職位呢,只是面見王上也未免誇張。

仔細想想,老爸問問老師,自己兒子的學習進度,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吧,面對海境之主,欲星移平常心應對,他不是好巴結之徒,是打從心底讚揚北冥封宇一番,太子聰敏好學假以時日必定巴拉巴拉等好話盡出,老鱗王邊聽邊慈祥笑著點頭稱好,緩緩說出心中決定:「欲先生雖是年少,但著實天縱英才,超越古今聖賢,本王若不破格拔擢,豈不是埋沒良才,待先生束髮後便出任吾海境鱗相,日後封兒便託付於你了。」

欲星移默默在心裡蛤了一聲,倒是不敢推辭,一個恭敬跪地謝過王上。

要事底定,欲星移轉往太子書房,繼續他陪讀的日常基本差事,由於時候晚了,北冥封宇留他一起用膳,欲星移對自己要升官的事隻字不提,許是覺得沒有必要。

「膳房的人說這是黃海有名的鮮貝,清水川燙後,僅以海鹽調味,完全保留原味的鮮美,先生多吃點。」說著說著,手也停不下來,幫欲星移夾滿一整碗的海鮮大餐。

「這、殿下,欲星移自己動手即可,讓殿下服侍實在有違常理。」

「怎會違背常理呢?雖不達色難標準,但有事弟子服其勞,本太子還是做得到的。」

「殿下畢竟身分尊貴,尊師固然重要,心意上點到就好,日後殿下當王上了,即使是殿下的先生,也必是要下跪行禮的。」欲星移說著,已起身按下北冥封宇閒不住的手。

「既不適用,那我還看那些書做什麼呢。」北冥封宇拿著筷子翻了翻貝殼,忍不住頂嘴,他不過就是希望欲星移多吃點,哪來這麼多七七八八的規矩。

「殿下………」欲星移無奈,想著這孩子平時乖巧聽話,怎就在這等小事上會同他爭辯。

「我只知道先生個頭比我矮小,想來平時定是吃得不夠多吧。」

北冥封宇腸子沒打這麼多千千結,坦率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這句話意外戳中欲星移痛處,他隱而不發作,僅淡淡回應:「承蒙殿下關心了。」內心暗地呵呵想,不是他吃得不多,而是殿下你發育良好,鯤魚本來就長得快,明白了嗎嗎嗎嗎嗎嗎───!

北冥封宇自然不知欲星移的心裡話,先生不再推拒他的好意,他便樂得開心,吃起飯來也特別香,然他沒料到一夜夢醒,現實卻如海嘯般來襲,將他淹沒至絕望的深淵之中。

他一早醒來就發現變聲了。

剛開始,北冥封宇只覺得不像自己平時說話的聲音,嘗試性又發了幾聲,想來是成長期沒轉好,現在的聲音有些嘔啞怪奇,當真不甚悅耳的沙啞,他懵了,呆巴巴張了張嘴,房裡便再也沒半點聲響。

當日,欲星移如常來教書,嘴裡咬著書上艱澀難懂的句子,每到一段落便提出相關問題,要他發言回答,他總彆扭的故意裝啞巴。

「殿下………」欲星移扶額,都說真正進入青春期才是頭疼的開始,果真不假。

「殿下一直不說話,欲星移無法得知殿下是真懂、還是不懂,這般蹉跎下去,著實會影響殿下的學業進展。」

欲星移難得口出訓言,但眼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那人仍是不願意回話。

「殿下?」挑眉,欲星移又想問個明白的同時,北冥封宇猛地起身,轉頭往門邊跑去,難得粗魯的推開守在外面的侍從,在一片慌亂驚呼中,快速消失得無影無蹤,徒留欲星移傻在原地不明所以,這、這…….他不久前還在老鱗王跟前讚譽有加的好學生,竟破天荒的公然翹課了──!

他連忙鎮定下來,要外頭的蟹大媽稍安勿躁,三步併兩步出外尋找,最後在那座珊瑚園尋到那條魚影,欲星移心中暗歎,不愧是鯤魚啊,竟游到這麼高的地方去了,他仰頭望了望,殿下、殿下的喚了好幾聲,那礁石上頭的身影完全不理不睬,北冥封宇正專注看著手裡的事物,他離得太遠瞧不清那是些什麼東西。 

「唉。」欲星移還是頭一回被這麼忽視,清咳幾聲,有些故意地拉開嗓子:「莫不是……昨夜殿下遇上那傳說中的刀勞鬼,被陰狠的小妖給毒啞了?」他講的正是不久前才為太子講授的搜神記其中篇幅,北冥封宇只聽了片段,便央求他別再說下去,欲星移只好將鬼怪類的書籍一一從課綱上劃去。

聞言,北冥封宇氣呼呼地轉頭看向他,終是耐不住開口:「請先生莫再提妖鬼之言了!」一聲怪嗓,宛如驚濤駭浪,撼天動地,連岩縫間休憩的美人蝦也像是遇上天敵般,飛逃而去。

「這…………殿、噗────」雖然欲星移極盡克制之能事,他還是忍不住笑出聲。

「……先生笑話我了。」怪嗓仍是嗡嗡呀呀揮之不去,瞬間有鴨子在耳邊呱呱吱喳的既視感。

「不、不是……只是殿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天,他再也忍不住,乾脆就此辭職不幹了吧,雖還沒到告老還鄉的程度,積穳的賞賜也夠他回家開田買海帶苗了。

「先生!」見欲星移愈笑愈開心,北冥封宇難得提高音量,平時只是溫溫鼓動的鰭耳倏地立起,看來他是十分在意。

「咳咳、是欲星移見識淺短,冒犯殿下,請殿下恕罪,莫與在下……與在下一般見識了。」明白是自己太過,欲星移連忙正經回神,只是,他怎就不知道,鯤魚青春期會有如此趣味的變化呢。

「將先生治罪倒是不敢,只是請先生別再這般笑話本太子了。」

北冥封宇將手上皺巴巴的紙收起,順著海流一躍而下,語氣有些受委屈。

「是,欲星移在此立誓,絕不再笑話殿下任何事。」

「以鱗立誓,說謊的是章魚!」欲星移主動開口發誓,他心裡不再憋屈,自臂上取下一鱗,作勢交換,海境鮫族因身上覆鱗稀少,便有互許鱗片立下誓言的習俗,北冥封宇早前聽欲星移這麼說起,今回可說是有樣學樣。

「殿下的學習力真是驚人。」北冥封宇不是鮫人,這約定對欲星移而言顯得較吃虧,但自己理虧在前,他只好取了為數不多的鬢鱗,遞給太子。「是,說謊的是章魚。」他這麼應著,順手收下透著青瑩晶光的鱗片,點頭笑道:「殿下,明天會繼續上課了吧?」

「這是當然!」北冥封宇爽快回應,眉眼笑得燦爛,像極終於得到糖的孩子。

「不過,看來是欲星移多慮了,殿下本就勤奮用功,即使翹課也不忘私下多做功課。」欲星移說著,指了指北冥封宇一直藏在身後的紙團子。

「啊、恩……是啊!本太子不過就是想自習,圖個輕鬆罷了!」經他這麼提起,北冥封宇下意識後退數步,顧左右言他,態度遮掩,不願讓欲星移瞧清上頭的內容文字。

欲星移看在眼裡,笑在心底,他這個太子殿下呀,已經開始學會偷偷藏東西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