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若蜀山,05

05


照顧人是個體力活,何況是照顧慎恒之這類體弱氣不虛的人物。


雲忘歸嫌病人態度差,玉離經覺得雲忘歸的打呼聲才是惹人煩燥的原因,便請雲忘歸提早準備別耽擱了回返的時辰。


眾所皆知雲忘歸已拜入法儒門下,身為直屬弟子雖性格散漫,師尊要他回去還是得按時報到,加上他和慎恒之實在不對盤,自是識趣地告辭了。


待慎恒之完全燒退能自理,玉離經已是兩夜未闔眼,慎恒之心底琢磨了千萬個不好意思,然而這人自負得很,連個謝字都似要了他的命,低聲道謝便飛也似地逃回原來的單位,大有以後老死不相往來的決心。


玉離經在當地打點好一切,舟車勞頓路上睡得極淺,回到居所想整理這趟所總結出的報告卻突來一陣昏眩,「欸、不是吧......」

罷了,反正報告明日完成也無妨,還是早點休息吧,真染上風寒就糟了。玉離經內心嘀咕,早早熄燈隨後寬衣上床。


他沾榻便失去意識,恍惚中陷入詭異的夢境,一名臉戴蒼白鬼面的人以極近的距離看著他,玉離經篤定是第一次夢到如此意象,對那人靠近所造成的壓迫感卻無比熟悉,正欲開口探問對方目的,豆大雨點打得窗簷滴答作響,玉離經在惶惶刺骨的寒夜中驚醒。


抬手探了探額溫,所幸無恙只是些微盜汗,再闔眼卻輾轉反側怎麼也無法入眠,他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僅隱約感覺面具下的視線令他毛骨悚然,遭這怪夢一擾,玉離經再也沒睡覺的心情。


他打傘出外散心,腳步不由自主來到昊正五道外頭。


「唉,什麼時辰了......玉離經你也太不知輕重。」玉離經只顧享受夜雨下滌淨的冰涼空氣,回過神只能責怪自己沒注意方向,竟差點叨擾亞父歇息。


轉身欲回,玉離經感覺握著傘柄的手已被另一隻手覆上,他回頭便迎上君奉天關切的目光。


「...緊張的時候......」他盯著被拉住的手,淅瀝雨露含糊了傘下的自言自語。


「?」君奉天一心顧著將人帶入屋內避雨,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只多看他一眼,這孩子為何.....「為何三更半夜不睡覺在夜遊? 」避開嘈雜雨勢後心急忍不住,法儒尊駕有些責難的口吻,話出口便後悔,玉離經若有心早是遇水不沾衣的本領,還打什麼傘呢。


「亞父。」他眨了眨溫潤的眸,笑道:「我只是睡不好出來透氣,意外驚動亞父絕非本意。夜深了,不該叨擾亞父,這便回去。」他拿起擱在門邊收疊好的傘,雨水順著傘骨滑落自成一灘小水漬,不亞於君奉天側邊被浸濕的衣角。


「離經。」出聲人是喚住了,君奉天仍在釐清自己的情緒,他該如何待離經,「留下吧,我以為這輩子不會與你相認,算算也許久沒和你好好說上話了。」


伸手按下收攏的傘,示意暫留一宿也無妨,君奉天看玉離經聽話地將傘擱置於原位,轉身入內換下浸濕的裡衣。


............


見人仍佇在一旁,並無靠近的意思,君奉天輕嘆:「離經長大了,不願與亞父同榻了?」


「不是,怕是唐突了亞父。」


「沒有的事。」他沒料到有天也得哄幼時總吵著要和自己睡的人,挪身往內側靠去騰出了位。


玉離經解下本就隨意紮起的髮,君奉天見他乖巧地鑽進被褥裡,心寬不少,本擔心人恢復記憶會怨懟自己的長年避不相見,看來是多慮了。


溫和沉穩的嗓音在房內喁喁細語,君奉天本想關心他成長的小故事,順便探他的記憶究竟恢復至何種程度,但玉離經僅簡短回應並無熱情做諸多分享,以為他已無心談話,「離經,你累了嗎?」


玉離經深吁一口氣,刻意翻過身輕應了聲,窗外細雨綿綿不絕彷彿連呼吸都要變得綿長,他閉目傾聽,內心喃喃低語,緊張的時候啊......


過去不論是風流放浪的墨傾池、純良耿直的邃無端、瀟灑率性的雲忘歸、甚至是苛薄傲嬌的慎恒之,他皆是心如止水波瀾不興,此刻卻彷彿雨落心湖漾起漣漪,窗外雨不停,那水波便不消停。



怎會偏偏是亞父呢?又怎能是亞父呢?




(待續)


【玉離經X君奉天】情若蜀山,04

04

 

君奉天看出玉離經別有來意,但意識下仍是希望劃開彼此距離,「二度踏上此地,看得出你對自己願望的執著非同小可。」

 

「啊…..是吶,離經有個小小願望,望尊駕成全。」

也是,初次會面便已佯作不識得,怎有可能這回便與他熱絡。

 

「嗯,用實力說服吧!」

君奉天公事公辦只當眼前人是一般挑戰者,勁隨意發掃向玉離經,豈料玉離經是毫無防備,眼見人將如斷線風箏般飛出,法儒尊駕心下一急,趨身向前的同時亦脫口而出:「離經!」

 

「義父,果然還記得離經啊……」逼出想要的結果,他隨即站定身形,從容靜待法儒尊駕如何應對。

 

君奉天你這蠢貨,怎會這樣容易便漏洩多年的秘密,再說離經又怎會有記憶,當年玉逍遙是不是對心印動了手腳?君奉天摸不著頭緒,前科累累的某人自然無形中變成被冤枉的對象。

 

「唉。」明白是瞞不過,君奉天不再多作掩飾,選擇正面回應:「這麼多年了,你另有真正養育你的義父,我無資格再做你之義父。」

 

「怎會呢!義父…義父對離經恩重如山,離經是知道的!我自幼蒙受義父恩澤,不知何故竟遺忘了一切,今有幸想起便是要報答義父的!」

 

玉離經的眼神是那樣認真沒有一絲迷惘,拗不過他的真誠,也因難得的私心作祟,他曾以為能將這塊心頭肉藏得很好,再見的那刻起便苦惱該如何讓離經遠離過去那沉埋多年的真相。

 

最後法儒尊駕破例鬆口,約法三章只可私下喊他亞父,玉離經想賴皮沒有任何餘地,便甜笑作應。

 

 

不久玉離經被派下任務,至西北一帶賑災,同行的有雲忘歸和慎恒之,過去皆有因公合作的交情,他和慎恒之還曾同修過一門課,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同窗往事了,適逢中秋佳節,一行人在本該梳洗就寢的時刻仍忙著擀麵皮和餡泥,就只為讓災民團圓之際能過上好節。

 

玉離經試嘗了一口剛出爐的應景月餅,舌尖被麻了個突然:「好甜。」

 

「甜……哪裡甜得過我們離經呢?」雲忘歸腮幫子滿是紅豆餡,像隻松鼠塞不停,出口的只有甜膩的噁心話。

 

「嘔嘔嘔嘔!!!!」

 

「喂喂小心你的嘔吐物,那些餅是要給別人吃的!」雲忘歸嘴裡停不下,就是捨不得那些餅。

 

「我控制不了,太噁心了。」慎恒之睡眠不足出口就是衝話,心裡只覺得眼前的紅豆餡特別辣眼睛。

 

「喂你!」這人是想吵架了嘛,雲忘歸歪頭一想靈光乍現,故意道:「喔~我想起來了,聽說你以前送過情書給離經啊?」

 

「才不是!我我我我我是要送別人的,哪知太緊張搞錯位子了!!」嗚他不願面對的黑歷史啊,一時手殘搞得大家都認為他暗戀玉離經。

 

「好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慎恒之,你這樣的說法令我很受傷。」

 

「神經病!」慎恒之不論是害羞還是生氣都是臉紅得像蘋果,氣呼呼挽起袖子繼續備他的紅豆餡料,玉離經本還想提醒斟酌糖量,都怕被忽然咬一口。

 

雲忘歸想這人已捉弄不得,趕緊將做好的餅送出兼胡扯閒聊,其實他們才剛在這村頭落腳沒幾日,當地姑娘已當雲忘歸是閨密,天際早披上一層夜色仍捨不得離去。

 

「我有一個朋友,他某方面與你頗為相似。」玉離經的描述僅點到為止,潤飾濫情這類太過直接的用詞。

 

「什麼朋友?有像我倆這般要好嗎?」雲忘歸對這話題有興趣,湊上前刻意貼著他的肩說話。

「你知道嗎?當一個人願意和另一人彼此靠著肩膀沒有距離,表示他們互有意思。」

 

「哈,原來我對你有意思?也是,你們一樣可愛啊。」玉離經轉頭直視雲忘歸,眸裡染了一點促狹之意。

 

「沒有沒有!切!不好玩!」結果玩笑開到自己不好意思了,雲忘歸想這人明明一臉正經做事嚴謹,人與人的進退亦是有度得體,玩笑尺度卻放得挺開的,真是有趣。

 

「這樣一塊出公差,就讓我想起以前的往事。」

 

「你是說我們去拜訪西儒的時候?」

 

「嗯,那是我初次與你共事,還記得那時有個才情出眾的儒生,呃嗯……才情出眾…落筆不俗…..而你能面不改色與之論字論得煞有其事,還真交流出一番心得,我那時便覺得你真是個人才。」他現在夜深人靜回想起,躺在床上都會被那一撇一捺給笑醒。

 

「什麼人才?話事人才?」玉離經覺得自己又句點了雲忘歸。

 

「不是啦!我是指你對任何人皆得體周到,不會存有私心也不參雜過多情緒,卻自然不生分,這讓生人都喜歡和你相處!」說完順手撥了一下隨著話嘮停不下來的馬尾,他話嘮歸話嘮也有屬於自己的市場。

 

「也是有的…….緊張的時候……」他反射性地反駁了雲忘歸的話,細思卻忽然什麼也說不上來。

 

「喔喔,說來聽聽」雲忘歸豎起耳朵想八上一卦,真莫怪姑娘都當他是閨密了「該不會是考試的時候吧?哈哈。」

 

「嗯......總之是有的。」玉離經就此打住,回以他最得意的甜笑,甜得雲忘歸不敢再多做探問。

 

那夜月色圓滿了時節的愁懷,慎恒之卻體力不支發了高燒,玉離經照顧他之餘陪同聽了兩晚街上叫賣的小曲。慎恒之嘴上嚷著多管閒事心裡也怪不好意思的。

 

 

 

(待續)


【玉離經X君奉天】情若蜀山,03

03

 

 

墨傾池問他為何喜愛約在德風古道,念舊嘛,他隱藏真實答案,心知彼此實力未達一探昊正五道的門檻。

 

現階段畫地自限顯得不明智了,不論身在何處,他仍會抱持初衷歸來。

 

離開前掛念邃無端去和他打了招呼,邃無端過得挺好,行劍輕雲貼水無一絲雜念,沒因為被聖司那啥……咳咳!玉離經覺得腦子裡缺乏相關詞彙做適當連結。

 

邃無端習慣自貶身分默默與人保持距離,人心對他而言亦太過複雜,卻不覺得和玉離經無話可談,聖司是清冷,玉離經則是自然熟,邃無端識他是聖司的朋友,他知邃無端是……。

「我會等聖司。」感念玉離經的體貼,邃無端平靜背過身,語氣像隨口說出今天早餐要吃燒餅配豆漿。

 

可憐的孩子,明明邃無端不是懵懂的年紀,玉離經內心仍是忍不住感歎。

 

他忽然明白為何墨傾池會這麼喜歡邃無端,因為邃無端適合他。

 

當真眾裡尋他千百度,不對,玉離經輕咬自己的舌頭,墨傾池已然備齊驀然回首那引子,他簡直不忍看。

 

 

 

 

玉離經在外學藝累積自我人脈與經驗,他天資聰穎八面玲瓏不恃才傲物,可說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閱歷已是不可同日而語,期間經歷不少,也錯過了許多,錯過杏花春雨潤江南,錯過亞父在暑氣蒸人的午後扇著至衡律典的模樣,錯過滅佾血案所埋下的關鍵,錯過了未來人人嘖嘖觀摩的單峰劍意。

 

他唯一沒有錯過的是益發清俊的儒門聖司,不敢看的仍是要面對。

 

「真慢。」墨傾池在必經之處刻意等他,俊逸身姿直接當了小店的活招牌。

 

「慢?我和你約定了什麼?」

 

「哈,記得我答應過你的嗎?」

 

「抱歉…..實在太久了。」玉離經有些不好意思地瞇起眼,想想對這人特別包容,他難得會記著,「回去過了?」

 

「還沒,等你一塊回去有個伴。」

 

玉離經想墨傾池這是在緊張嗎,這人總是太過自信,邃無端也不見得會傻傻在原地等他,邃無端他……玉離經想到那說話致力咬字,行劍心無旁鶩全神貫注的人,墨傾池的自信似乎變得理所當然。

 

既然墨傾池還記得他們的約定,玉離經心心念念的自是那盛名遠播的昊正五道,聖司領會各自闖盪這麼多年,驗收自我有何不可,他邀得自然,墨傾池乾脆地捨命陪君子。

 

第一道關卡,玉離經如願見到朝思暮想的人,無須細聽剛正不阿的詩號,他便認出眼前人正是當年暗中關照自己的年輕人,意氣風發的青年已是白髮蒼蒼歷盡風霜,玉離經下意識害怕又被那股痛苦淹沒,這回近距離面對面卻只有莫名熟悉的親切感。

 

他終於有資格與之對視,他有好多話想說,該先說什麼好呢?照理先道謝才是……

「再問一次,闖關者,誰?」

 

「呃……玉、玉離經!」玉離經被他的話點醒,活像上課打瞌睡唱名慢半拍的學生。

「墨傾池。」

墨傾池眉頭一皺,察覺事情並不單純,感覺他倆就像誤闖叢林的小白兔,剛得到一套裝備就躍級挑戰大魔王,直接在第一關被掃地出門。

 

如聖司所料,他們被實力差距給請了出來,自己感到氣餒,身旁的玉離經卻不說話也掩藏不住嘴角笑意,墨傾池想問他何以如此開心,瞧見玉離經的表情,又覺得多餘了。

 

回到熟悉舊地,墨傾池這才得知邃無端失蹤的消息,他望著崖上劍痕,沉默許久,這一望,望出了墨傾池後半生漫長的人情束縛,望出爾虞算計背道而馳、與遲來的……燈火闌珊處。

 

他與玉離經的分歧點從此開始,墨傾池為替邃無端昭雪,各自告別,踏上截然不同的旅程。 

 

 

 

結果連聲謝也來不及說,他變了好多……也對,自己都長這麼大了,會變是正常的,玉離經夜裡仍思索著白日相見時的情景,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天還濛濛亮,玉離經就被自己的夢給嚇醒,腦海瞬間湧入許多記憶片段,過去種種相處點滴像紀錄片似地呈現在眼前,還小的自己揪著法儒尊駕的衣領爬上爬下,有事沒事犯天真撒嬌親嘴樣樣來,甚至把尊駕的臉當枕頭睡,糊他滿臉口水,那個法儒尊駕,那人人敬畏的法儒尊駕…….

 

玉離經覺得自己現下肯定滿臉通紅,為何尊駕見了他還能如此淡定,果真是高人風範。

他後來才明白,亞父即使內心波濤洶湧也是同樣表情,唯有求歡時方能見識不同風情的亞父。

 

君奉天像個規律的公務員,每天朝九晚五站崗,一絲不苟地盤問挑戰者大名。

 

「玉離經。」禮貌報上名姓,他這回有備而來,「尊駕,不識得離經了嗎?」

笑意凝上嘴角,他相信尊駕懂這話中暗示。

 

 

(待續)


【離君】悟其可以縱橫而行之無忌,01

【離君】悟其可以縱橫而行之無忌,01




玉離經x君奉天





血河之戰慘烈一役不僅成就奉天逍遙之神話,更順帶刷亮君奉天專職奶爸的新成就,他與師兄碰巧自斷垣殘壁中撿回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奶娃。


許是命運安排或說緣分牽引,開口提出先找地方將娃兒安置的是那有點不靠普的大師兄,最後包尿布餵奶直至終生教育一手包辦的卻是自己,君奉天不覺這發展哪裡不恰當,如果將孩子的未來全權交給那逍遙大仙處理,怕是白白蹉跎了一塊質地美好的玉石,然這也是結果論而有的感觸,君奉天亦未曾預料玉離經會是這樣優秀的孩子。


他不強求這孩子得是多麼叱吒風雲豪傑人物,取玉作姓起名離經,僅盼他樸質虛懷隨心所欲、不為成規圈囿,大可屏棄所謂恩重如山的包袱,率性而為快意人生。


他從來不盼玉離經能回報自己什麼。


而玉離經嚴格來說確實不負期望,雖隨他足跡拜入儒門稍走偏鋒,到底不至於被他養成唯唯諾諾正經死板的八股書呆子,孩子性灑脫起來君奉天也拿他沒轍,但玉離經自幼便明事理慧心獨具,調皮行為適度地限於合理範圍內,許是君奉天從不拿長輩高姿態壓孩子,偶爾管教僅點到為止,他奉行的是由孩子適性發展的那套引導分針。


玉離經從小深受薰陶,不覺得和君奉天之間有千山般的隔閡,主動撒嬌討抱自然是家常便飯,那時的君奉天尚未立身昊正五道冠以法儒尊駕如此令人肅然起敬的千斤稱號,抱起孩子在懷裡哄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玉離經被哄著半是開心半是八不得盼來長大的日子,早一日能幫上亞父的忙也好。


這天小離經仗著那張可愛的臉,不知從哪借來一件禮服,豆大珠玉細脆叮咚掛在身上活像個招搖刺眼的行動燈飾,君奉天見他是要來炫耀了,臉上剛毅線條一軟,將人一把抱起笑道:「離經還小,骨骼尚在發育,這般繁重就不怕以後長不高了?」


「哈,不怕~」玉離經心中可樂著的,笑容蹭上亞父的臉,坦率自然笑得好不燦爛。「不高有什麼關係,有亞父抱著~」這毫無忌諱的童言童語怕是往後最奢求的一點撒嬌。


玉離經哪裡能預知未來的驟變,他每天數著日子就只望早一刻與亞父眉眼齊高分憂解勞,不曾細思時間流逝向來不吝帶走過去,玉離經隨光陰荏苒玉琢似地五官是愈發精緻,但他從不覺得自己顏值超標,只因自他懂事以來心中的顏值頂標就是君奉天罷了。


「亞父,怎離經長越大越不似您了?」


軟軟童音問起話來仍是天真無邪,八方不動直挺挺的肩頭卻不留痕跡地一顫。


君奉天板起臉思考該如何回答才不至於太過傷人,其實你父母雙亡無親無故,我只是把你奶大的,遲疑當下又懊惱自己當初只因一時不忍而灌輸娃兒錯誤觀念,打小便管他亞父的亞父的喊,連亞父之真正含意也不忍解釋明白。


鬼靈精的眼眨巴眨巴地望著,觀察君奉天表面嚴肅實則苦惱的木訥臉龐,忍不住心底竊笑,亞父,離經什麼都明白,您在苦惱什麼呢?


不是親生的才好啊。


那人淡然卻溫暖的悉心呵護盡收眼底,年幼的玉離經曾以為自己就是君奉天的全部。


真傻,正是這樣溫柔的傻子才會捨棄自身一切,走上絕情斷愛恩仇兩絕的不歸路,承擔拯救蒼生平天下的大義而去。


之於君奉天是義無反顧的割捨,之於他,則是感情無從回應的單箭頭了。


待玉離經逐漸脫穎身居要職,進而初掌德風古道,他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自己除了亞父再無其他割捨與牽掛。


縱然背德違禮,玉離經仍是不禁醉於情感之宣洩,酩酊一回趁隙幻想君奉天在他身下呻吟錯語,緊鎖眉頭因濕溽的髮而少了過往之冷漠,曜黯明星獨映他一人身影,沒有席斷虹、沒有邃無端,沒有君奉天時刻心繫的芸芸眾生,或那不可言說卻徹底愁困亞父的過去。


「亞父……」低語呢喃擱於杯緣,後話隨酒水全進了火熱的肚裡,留待一色風月領會箇中滋味。

玉離經之酒性是謹守分寸的優雅,他並不慣於豪飲的放浪形骸,那亦背離君奉天對他的諄諄教誨。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還被暮雲遮。」


他乘著酒意前去那冰冷生硬的昊正關卡等候,不過輕鬆寒暄幾句,君奉天已冷著臉趕人回去。


「我已回來,請主事可以回轉主殿休憩。」


「亞父……亞父還是如此冷淡。」多年經驗讓玉離經明白,這非得稍作誇張,才能引起君奉天的注意。


「你做什麼?」君奉天見他單膝跪地,到底並非鐵石心腸,內心更是不捨地連忙將之扶起。


「製造談話的機會啊~」這人瞬間的慌亂他看在眼裡,玉離經喜孜孜地像得到了甜頭,順勢起身不再多做為難。


「你的心思當放在他處。」


「別氣嘛,亞父~此地又沒其他人,我沒破壞與你的約定。」


君奉天並沒被他的輕鬆語調所渲染,依舊宣讀教條般強調那玉離經老早倒背如流的斬七情斷六慾之鐵律,嚴肅地與其劃清界線。


如故冰冷當頭淋下,玉離經心想他這是怎麼了,醉糊塗才跑來自討沒趣,自己附庸風雅不慎失了儀態對亞父動起不該有的念頭,更成這碰一鼻子霜的不速之客,愧疚催促他收拾情緒恢復以往的恭敬守禮,生分疏離卻未曾斷絕付諸這人的情。


「今夜是我的過失,以後不會再犯了,亞、法儒尊駕…..。」


見玉離經明顯的落寞,這孩子縱使心裡不快仍是乖巧地未曾拂逆過他的意思,君奉天猶豫長久來是否對他太過疏遠,收斂幾分冰冷回身關心:「主事方才興之所至,念故鄉了?」


玉離經聞言,習慣性地回以輕鬆微笑:「哪來的故鄉呢,只是嘔啞嘲哳的荒唐言語,尊駕多慮了。」


亞父不喜論私情,他不說便是。


亞父,你絕的是你的情,然所謂六慾皆得其宜者,方謂全生,絕情斷慾真正是謂不可得──如此腹誹,玉離經不禁心中苦笑,暗地叮囑自己切忌不可再貪杯。


遊子念鄉,難免觸景生情抒懷愁思,而他歷經戰火洗禮孤苦無依,怕是惟一人相念,諸多罣礙終逝於禮教之莫可奈何,注定且走且停。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