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鱗】君君臣臣,08~09

08,氣度。

北冥封宇並沒睡熟,身旁動靜很快將他擾醒,欲星移見狀,退開欲行禮,卻被那人沒來由地出聲制止。

「不!」

這麼一聲,鱗王自己也愣住了,他靜靜望著這人,而他也望著自己,時光好似重回初見時,是那樣狂喜的單純情懷,與淡淡如水的青澀無慮。

他自幼好讀書,務求甚解卻不得要領,原地踏步了許多年,聽聞傳說中的太虛神鱗要來當他先生了,他欣喜的睡不好覺,連先生是什麼時辰要來都沒記清楚,差點誤了練習許久的拜師禮,唐突了先生。

後來與之朝夕相處,其沉穩睿智是心生嚮往地拜服,填滿他心坎的柔情更是不言而喻,歷歷過往,點滴心頭,北冥封宇覺得自己真是拿這人沒轍了,賠了真心送上身,欲星移一夜風流瀟灑離去,獨留他風中凌亂好一陣子,多年後再相見,他還能如此淡定,沒叫來人拖出去生剝活剮了,真妙奇怪哉,他搖搖頭,默然倒了兩杯百里聞香,一杯就順勢壓在字帖上,苦茶香和著舊紙味,竟比摻兌醉雄黃還令人糟心。

不是怒氣無處可發,而是無怨何來脾氣。

他看著欲星移,歲月將這人洗練的愈加風姿清雅,飄逸絕倫,細長藍眉悠悠順著臉上安逸的輪廓,彷彿世間沒任何疑難能將他困住,鱗王作苦地一笑,輕道:「師相終於肯回來了?」

「臣在外……是經歷了許多。」

他輕吁一口氣,目光隨鱗王的動作游移,見那人也給自己添上一杯,就這麼停下,上好的百里聞香,茶湯色濃卻清澈見底,他看著那兩杯茶,舌尖一陣苦意來襲,彷彿那清冽潤澤都能將味道滲進他心頭裡。

北冥封宇不多問話,順手拿起案頭幾本奏章,晃了晃,要欲星移觀看。

「這些都是要參你的,不少還是右文丞幫你擋下來。」

「哈…他們是怕臣……真不回來了。」

欲星移饒是趣味地翻看,其實是右文丞愛操無聊的心,再多來幾本他也穩若泰山。

「鮫人出外遊歷大都不超過兩年,師相……」頓了頓,極其緩慢篤定地道:「整整花了五年。」

「唉呀,原來竟是這麼多年啦………」若不是為了要弄死默蒼離,他是能提早回來的。

「師相知道自己犯了何罪嗎?」北冥封宇看了他一眼,正色問道。

「啟稟王,臣愚鈍,不知罪從何來。」

若是手上這些呆板的狀呈,他現在人好好地回來了,海境也沒明文規定不准延長遊歷期限,現下鱗王要治他罪,也要具有說服力。

「就說魚的記性一閃即逝……」他將苦茶一飲而盡,「本王就提醒師相,意圖誘拐王族成員,按海境律法,該當何罪?」 

「王,臣若有幸得殿下青睞,是臣之福氣,但當今太子年幼,欲星移縱使心有餘力,也不至於對襁褓幼兒出手。」

「師相!!」

「哈,王啊,臣這罪擔得冤枉啊。」

「師相若是願意認罪……」他拿起唯一半滿的杯,遞至他的眼前,「喝下這杯百里聞香,苦一苦你的嘴便罷。」這懲罰簡直輕微到……比無根水要清不見形,欲星移眨眨眼,微笑接過,順勢飲完杯中所有苦盡甘來的香醇味。

「喝下了,臣認罪,王是否就不氣微臣了?」

「說得好像本王委屈你了!」這欲星移是天生要來治他的,他真是哭笑不得。

不過認罪也等於認情,鱗王心底一軟,嘴角勾起欲星移看不見的笑意。

「臣哪裡敢說受委屈呢......」他訕訕應道,眼裡倒出鱗王現般卓然的樣貌,「王現在該是明白,何以鯤帝一脈幼時會特別禁不起風吹日曬了。」

「喔?願聞其詳?」

「因為王現在……可是變得非常堅強了呢。」

他溫溫看著眼前人,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手小心翼翼閃過那些尖銳棘刺,卻遍尋不著落點,有些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師相,真的不用勉強。」見狀,鱗王無奈嘆口氣,道:「本王現在這般模樣,要與師相親密是不可能了。」

「咳、王不必灰心……」他捧起他的臉湊近,眼鼻皆要碰作一塊,見北冥封宇不閃不避,這才頭一偏,刻意略過下顎護甲,輕啄湛藍的上唇,他的王味道是萬般美好,而這滋味只有他嚐過。

「怎會不可能,明明還是辦得到不是嗎、嗚──!」

「師、師相!沒事吧?」

「啊………沒、沒事的,臣只是不小心割破嘴了,呵呵。」

不愧是處變不驚的鱗族師相,唇邊血流如注,仍談笑自如,煞是駭人。

無根水隨便抹抹,血算是止住了,欲星移半是無奈半是好奇地問:

「王這要如何用膳呢?」說著同時,又仔細端量了那硬邊結構,思索下回該用何種角度才行。

…………其實這是可以自由活動的,鱗王忍住坦承實話的本性,不假思索回道:「右文丞差人設計了特製的餐具,小口小口吃就是。」他伸手撫上欲星移受傷的唇角,續道:「左將軍那邊也另外趕工特製的衣鎧,本王身上的覆鱗是逐年遽增,普通的衣物也穿不得了。」

「如此…….甚好。」

欲星移忍不住抱上他,將他擁入懷中,遭頸後背鰭刺痛,勉強忍住不吭聲,輕柔吻了吻他冰涼的額頭。

「師相,本王當真是一條魚了……..」以前他的先生還能摸摸他的頭,現在連摸頭都是艱難萬分。

「哈,王出自鱗族,本來就是魚,更何況臣………」

臣最喜歡魚了。

不知思緒怎麼往哪跑的,竟想起過去那塊令他崩潰的魚排,他心裡一陣好笑,忍俊不住。

「師相笑什麼?」

「沒,只是想起遊歷時的一些趣事。」

「……師相在外遊歷多年,可曾念過本王?」雖說這罪欲星移是認了,但又沒個明話,親吻也以驚悚收場,北冥封宇想著自己念他這麼多年,這人樂不思蜀不說,要是落個獨相思豈不哀怨。

「呵,臣想念王時,便會到湖邊走走逛逛。」

「湖?本王是海水魚,不是淡水魚。」

「臣是去看鴨子呢~」

「師相!!!!!」

他發達的鬢鰭瞬間立起,這氣呼呼的魚樣,真真令欲星移笑開懷,好不容易緩過情緒,連忙強忍笑意補道:「臣、臣這純屬玩笑話,王………」

話未竟,他低頭在他鰭耳邊說了幾句話,原本高高豎起的鰭角竟乖順垂下,深藍中隱約透著緋紅,閃耀出漂亮的色澤。

外頭恰逢憩潮片刻,靜悄悄一片,再也沒任何聲響,房內靜謐中映出親昵身影,好不容易能相偎的彼此,偷得清靜耳鬢廝磨,心頭旋繞的,是那終於盼來的回應。

我做了個竹馬要給你呢,看著它,就像見到你。

(待續)

09,虯龍。

那夜,欲星移左一聲”臣累了”,右一句”臣遠行歸來實在游不動了”,也不管鱗王是否願意讓他侍寢,自動自發在床邊蹭了個位,安穩躺下準備夢周公,閉目沒半刻,就發出平穩的陣陣鼻息。

他如此僭越,鱗王也不同他計較,親自保管的情意又贈還予欲星移,鮫人淚則還是為鱗王所有,他重新鑲入欲星移的『傑作』上,珠頭細身,倒真與某藥材有幾分神似,對此鱗王未曾在心裡笑話過,畢竟這是樣樣專精的師相唯一憋手的才藝,他慎重收妥這份心意,免得被宮人無意間發現,不知情而拿去釀酒。

大抵是個正直勤勞的君王,北冥封宇凝神挑燈忙碌,接續手上未完成的工作,待告一段落,才熄燈理衣睡下,方閉上眼,身旁人就這麼蹭了過來,他心跳立即漏了半拍,欲星移靠得極近,呼息不知是有意還無意,盡往他頸頰邊吹來,全數鑽進他護顎的細縫裡,撓得他裡頭的鰓裂隱隱作癢。

北冥封宇哪裡睡得著,猛然憶起當年同張床上發生的荒唐事,忍不住撇頭往旁瞪了一眼。

欲星移,你是存心害本王睡不著嗎!

可偏偏罪魁禍首是真睡熟了,北冥封宇內心的哀嚎無處傾洩,又不好直接推開他,只好轉移注意力,空望頂頭烏漆漆一片,腦子裡數魚游裝忙打發時間,數著數著,那些魚全變成了欲星移,成群從他腦海裡游晃過。

北冥封宇覺得自己快爆炸了,他努力耐住性子靜心,不再多看欲星移,撓癢的氣息卻從未放過自己。

想當然爾,隔日鱗王嚴重睡眠不足,精神不濟的疲倦感令他不得不告假,臥躺養神的同時,仍心懸著無法上朝交代的公務。

欲星移幫他知會群臣後,也不多作寒暄,隨即回來照顧他,坐在床沿陪他說話。

鱗王雖是疲累,倒還是撐著眼皮子,好奇想多問問他在外頭學習的知識與閱歷。

欲星移沒有迴避他的問題,大方簡略分享這些年來所見的趣聞軼事,但對自己真正所學之鑽研,僅略微帶過點到為止,明顯隱瞞大部分的細節重點處。

「師相就為這些在中原待了許多年?」鱗王不傻,但他寧可是欲星移願意親自坦白。

「臣資質駑鈍,著實辜負王之厚望,虛耗光陰了。」

「師相是在跟本王開玩笑了。」

「臣當真資質有限啊………」這句話他是發自內心,出外增廣見聞真有反思的體悟,尤其見識過默蒼離那媲美神通的籌謀策劃,與預知一切的洞察力,實際與其對壘過,走闖一回生死關,欲星移腦細胞耗損過度之餘是頗多感慨。

欲星移邊說邊吃著鱗王的魚豆腐,一下摸了摸光滑面鱗,一下又蹭蹭柔軟的掌鰭,心靈上是想尋點慰藉,好不再回想默蒼離所帶給他的巨大陰影,卻無意間摸得北冥封宇心神流蕩、心猿意馬。

「………師相別再摸了。」見欲星移沒有停手的意思,他忍不住出聲制止。

「王怎麼了?」

欲星移瞧出他眼裡的情動,仍佯裝不知所謂,出聲詢問。

雖說北冥封宇紅著臉的表情不甚明顯,然不言不語像隻悶蒸魚似地,這他嘴上哪裡好意思說明白,蹭的一聲翻過身,不再看向欲星移。

「王…………..」欲星移低下身,指掌順勢撫上他的額梢,撩撥輕道:「王若真難受了,讓臣為王舒心吧?」

他、他這什麼奸邪佞臣的煽情台詞啊!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北冥封宇心頭好比數百萬隻槍烏賊飛騰衝撞,接連幾大洋的大藍鯨群體翻攪過似地,還沒被他言語調戲得適應過來,欲星移不安分的手已緩緩探入,擺弄起那難以啟齒之情事。

欲星移在他肩頸含糊傾訴的情話,他一個字也聽不進,耳中迴盪的,是自己不受控制的喘息與心如擂鼓的激昂躁亂。

汗光沾濡翻戲浪,衾枕樂合悅侍君,為人臣子,他欲星移可說是盡忠事主之楷模表率了。

北冥封宇脊梁骨一麻,不可抑止地輕顫,微喘著的,是遭磨耗地身心俱疲,與徜徉情慾的箇中滋味,他是累得睜不開眼,亦不敢往後看向那人。

「你、你給本王清理乾淨……!」

「臣明白………。」

欲星移也是喘著,倒也不繼續多說什麼,任鱗王閉目睡下,好生歇息。

待鱗王醒來,已是昏睡一日,精神略微好轉,見欲星移在案前不像閒著沒事,正在替他過慮整理右文丞稍早送來的奏章,還算得上有良心,見他醒了,抬頭對他微微一笑,他趕緊晃了晃腦袋求清醒,免得又被拐去,正事一件都不用做了。

他起身自矮櫃內翻出個匣子,有些陳舊的木匣上頭,坐落著朱紅雅觀的彩結。

「師相,本王有份禮一直送不出去。」

他在欲星移面前親手拆開,內中橫躺的,是一柄玉如意,翡翠和田混之,蒼綠晶瑩,大器淡雅,符合欲星移溫潤氣質,同時祝願師相吉祥如意,並彰顯其之於海境的顯貴。

「當年師相走得倉促,這便一直被本王擱著,外盒都生灰了。」

欲星移欣然收下這份厚禮,眨眼望著他,不回話,僅湊上前親了他鼻頭一口。

「咳、師相回歸亦是突然…………」北冥封宇略微閃身,連忙轉頭吩咐要事,「鮫人一脈遣人送來書信,前些日子才送到的,本王暫替師相保管,現在就交還予你。」

他接過信看了看上頭內容,頗為訝異地一嘆:「唉,真是胡來啊!」

原來是老家來信,明知他人不在,不是徵詢意見的意思,僅是盡到告知的義務,宗族已決議將鮫人一脈的恥辱徹底趕出封地之外。

欲星移簡略向鱗王口頭報告,臣得趕回老家處理要務,告退離去。


欲星移領著夢虯孫覲見王上時,鱗王正忙於照顧北冥觴,當今太子殿下可不是好哄的主,除了鱗王,沒人有十成把握能讓他鎮定下來,這會才剛大功告成地安穩好眠。

「師相,事情都處理好了?」鱗王見是欲星移,不忘關心那日急事,瞥見後頭人影,好奇問道:「這是?」

「是臣之堂弟,名為夢虯孫。」欲星移想好好介紹,孩童卻一直躲在他身後,遮來閃去,不願讓鱗王正面瞧得清楚,「唉,快出來面見王上,我是怎麼囑咐你的?」

「王,請原諒愚弟年幼,不懂規矩,冒犯了王上。」

夢虯孫是被階級踐踏地毫無容身處的幼童,欲星移也不奢望他會乖乖聽話,因為北冥封宇正好是夢虯孫最容易敵視的那種人。

「愚弟自幼即遭人欺凌……王!」

他還在思索如何解釋夢虯孫的無禮行為,及確實防止他暴走踰矩,卻見鱗王已蹲下身來和夢虯孫套交情,欲星移見王這般靠近免不了心裡一慌,要知道他光是把夢虯孫接來,一路上被又抓又咬的好不狼狽,雖是年紀小,但稱作危險分子一點也不為過。

「別怕,本王不是壞人,肚子餓了嗎?」鱗王示好地拿了塊餅乾在他眼前晃,小孩子不都最喜歡零食的嘛,見他好像有點放下戒心,鱗王再接再厲,耐心嘗試與之溝通,「你不喜歡吃甜食?頭受傷了嗎,怎麼一直遮著呢?」

……………被莫名奇妙帶來一個他完全想像不到的地方,早就心慌地拉起高度警戒,又著實討厭這個所有人皆讚不絕口的優秀堂兄,害怕厭惡加乘下,本來委屈地快哭出來了,但仔細看清楚,眼前好像是個溫柔的好人,不對、是好魚!他眨眨無辜的眼,懦懦開口:「他、他們都笑我有角…………」

鱗王輕輕拉開他的小手,把餅乾妥妥放到他的手心裡,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仔細端詳那明顯突出的犄角。

「師相,這孩子?」。

「此子乃上古虯龍,有鱗者稱蛟龍,有翼者為應龍,有角者稱虯龍,無角者稱螭龍───久遠的龍屬傳說,竟意外由鮫人寶軀混血重現,臣希望能為其正名,但礙於海境成規已深,此子暫無棲身之所,懇請王上重新賜予身分與居地。」

欲星移引經據典作為論證,詳加解釋夢虯孫之於虯龍的由來。

「原來如此,那就由師相安排下去吧,虯名龍子,潛龍崁是很適合的寶地。」

「臣謝過王上……夢虯孫!不可以!」

夢虯孫從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零嘴,嘴饞得緊,看到桌上有他最愛的葡萄果子,正想伸手拿取,被欲星移突來一聲喝止,小臉頓時寫滿老大不高興的表情。

「無妨,你喜歡就全拿去吧。」北冥封宇整籃水果幫他取下,讓他開心抱在胸口大快朵頤。「本王另外吩咐幾袋零食,你就一併帶著去潛龍崁吧。」

這麼好吃的零食竟然還可以外帶打包,夢虯孫感動地眼裡泛出崇拜景仰的星星光芒。

「謝謝!謝謝魚大哥!」

欲星移還來不及開口糾正他的無禮,那頭北冥觴已被過多的雜音給擾醒,小孩睡不飽開始哭鬧要找父王,鱗王趕緊上前看顧,安撫他睡覺。

「哼,都是你!這麼大聲,吵醒人了吧!」夢虯孫幸災樂禍,對他比出一個鬼臉。

欲星移白了他一眼,趁北冥封宇不注意時,狠狠擰了他的臉頰一把。

嗚噫噫噫噫噫噫噫────────!

夢虯孫小小心靈內,喜歡的人事物排名金字塔,頂層已宣告被鱗王佔領,中間是糖果零食,最底層────則是鱗族師相欲星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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