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鱗】君君臣臣,05~07

05,君臣。

北冥封宇翻箱倒櫃尋了半天,房內被搜得亂糟糟,也不見他要找的東西,隨侍在外頭輕聲喊了好幾回,皆未得回應,只好硬著頭皮提高音量欲再度提醒,他這才頗為不耐地應道:「什麼事這麼急?沒見到本太子在忙嗎?」

「殿、殿下,是王上駕到……」

「父王?」一聽是老鱗王駕臨,他連忙起身,出外恭敬迎上:「兒臣拜見父王。」

老鱗王見這孩兒已是出落得一表人才,魚心大悅,慈祥笑著說只是順道來看看他,隨口聊上幾句,連同帶上欲星移即將提前出外遊歷之事。

「先生要出海境?何時出發?兒臣也能一同嗎?」

「胡鬧!千年不變的傳統豈可兒戲!」老鱗王出口斥責了聲,擋下北冥封宇不該有的念頭。「就定在明年,丞相不在的日子,你可得更加努力學習,務須謹遵先祖的教誨,不可辜負本王對你的期望。」

「是………兒臣、明白……。」

他木然應了句,顯然這對他造成不小衝擊,老鱗王見他已是心不在焉,搖搖頭,交代幾句重點便離開了。

北冥封宇一時有些懵了,他想著歷代鮫人出外考察都得花上多少時間,想著想著,欲星移前來查功課了都沒發覺;欲星移眼神示意下人退下,嘗試在雜亂的書堆中翻出該如期繳交的作業,好不容易翻著了,上頭卻意外的一片雪白。

「先生!何時來了?」

「殿下,為何是一片空白呢?」

明明期限不短,北冥封宇還是頭一遭不按期繳卷,他拎著大片白紙,等待對方給出合理答案。

「學生、學生忙著找東西……」

他本想在最後一天完成,反正不是多困難的問題。

「請問殿下找著了嗎?」

欲星移沒有問是什麼東西,只是隨手將腳邊的書冊一一拾起,排序歸位。

「…沒有!」

「那殿下還要繼續找嗎?」

他從容入座,順手清理雜亂的桌面,笑著指了指那刺眼的空白。

「……………….不找了!」

有些氣惱的,北冥封宇內心暗暗嘖了一聲,坐定後,提筆沙沙寫下一篇又一篇惱人的策論。


隔年,欲星移清點了所有家當,準備踏上未知的遠行,殊不料,老鱗王駕崩的突然,新任鱗主方行冠禮不久,朝中群臣紛紛請他延後一陣子再走,只差沒揪住他的魚鰭求他別一走了之,欲星移認為眼下確實不是離開的時候,便留下坐鎮打點新王登基事宜,欲星移的官階已是升無可升,北冥封宇幾番思索下,決定乾脆恢復過往的古制,直封欲星移為師相,另外增設右文丞一職,協助師相承攬額外的瑣事雜務。

北冥封宇初回上殿議事,放眼望下掃過一遍,就覺得哪裡不順眼,他怎麼又得從這麼高的地方看著先生,開口道:「本王不喜歡前面這些台階,都聽不清你們的話,以後不需要這種多餘的東西了,把這些都給拆了吧。」

「王…………..」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西西酥酥討論起來,瞬間不知如何是好。

「右文丞,王已經頒旨了呢。」

眾人正議論紛紛的同時,欲星移不動聲色地給身旁的小青年一個明示。

「呃、是!臣遵旨!」

小青年經這點醒,腰桿一個挺直,連忙站出來領命,右文丞,午硨磲,官場新鮮貝類一顆,戰戰兢兢跟在欲星移身旁,學習如何在鱗族當個稱職的吉祥物。

「還有什麼要事嗎?」

鱗王翻了翻只是日常報告的奏章,見一雙雙魚眼巴巴望著他,好似還有什麼事想說。

「老臣有一事稟奏。」話音一落,年邁的龜長老緩緩踱出班,鄭重拱手道:「王初登大位,太虛境內是前所未有的四海昇平,且恰恰時逢鯤帝一脈熱潮期之顛峰,臣等皆一致認為,王上是該立后納妃了,斗膽懇請王上,充實後宮,早日誕下子嗣,培育出優秀的鯤脈後代。」

「師相也同意了?」

鱗王這麼一問,所有海鮮紛紛刷刷望向他,欲星移心中暗想你們看我做什麼呢,倒也鎮定,不慌不忙地回應。

「是,諸位元老已事前與臣商討過,臣認為這事合理合宜,是該速速辦妥,沒有任何異議。」

聞言,他悶不吭聲地起身,緩緩自大位走下,看了看右文丞滿臉的不明所以,又看了看那群老臣殷殷切切的目光,隨後冷冷丟了句:「右文丞,本王明天就不想看到這破臺階了,明白了嗎?」語畢,他一聲退朝,不甚開心地拂袖離去。

不解鱗王何以突來這麼大的脾氣,右文丞無辜的下跪奉命,發誓臣定迅速照辦。

他悶著滿肚子氣回寢宮,但下了朝堂並不表示大老們會放過他,侍從紛紛遞上無數幅的美魚圖請他過目,北冥封宇頭疼得緊,乾脆揮手掃掉那成堆礙眼的東西,心裡猶豫了一會,還是轉頭向外頭嚷人:「師相呢?快去把師相請來!本王有事要與師相商議!!」

鱗王有事要求助他的師相,不是商量朝野改革或什麼國務機要,而是請欲星移幫他想法子,如何避過這回選妃立后的安排。

「本王不立后,也不納妃!鯤帝一脈不用後宮佳麗三千也能有子嗣不是嗎?」

他叫來守門的小蝦兵,把那些畫卷給全數扔了,明明平時隨和好相處的老臣,怎就衝著這件事上,對他咄咄相逼呢。

「王,話是沒錯……」欲星移好不容易自畫卷山堆中騰出位來,若只論子嗣延續問題,一直是卵生的鯤魚,是不需要固守選擇伴侶繼而傳宗接代的形式。「但立后至關重要,同時要詔告天下,普天同慶,與民同樂,這一向是鱗族代代奉守的禮制。」

「少拿那些迂腐的人倫壓本王,本王是魚!本王只知道魚不行人倫那種麻煩的規矩!!」

「王究竟…………」遲疑不語,仍是問出口:「為何如此排斥選妃立后之事呢?」

欲星移這麼一問,他頓時語塞,心中千百情緒交雜湧上,一點思慮也抽不出,回頭望向他的師相,迎上關切的目光,發現那人眼底一閃而過的侷促。

「師相……..明明都明白………….」

事事瞭若指掌的師相怎會不明白,他那早明顯不過的心意,以往習慣如水的君臣之別,如今卻形成一道無形的阻礙,令他想怪罪師相也無從怪起,他別過頭,收拾碰撞作疼的情緒,對於無法盡意的未來,不敢再細想下去。

「……師相,當真要出海境遊歷?」縱使心底清楚已是留不住這人,仍是奢望挽留。

「是……臣有身為鮫人,該為之事。」

北冥封宇的掙扎他看在眼底,欲星移眉目微斂,強迫自己冷靜,理智若是暫失,極有可能做出踰矩的行為。

「……王作為海境之主,也有應為之事。」拐個彎又繞回來,欲星移冷冷道出這鐵打的事實,對於鱗王遲疑不作應,始終了然於懷,他殘忍忽略心裡的聲音,選擇如此,維護他的少年英主。

欲星移態度堅決,北冥封宇絕望中情緒潰堤,終是忍不住爆發:「………那走吧!走──!!偷拿的東西也一併還來!」

「…………臣真是做人失敗。」

他垂下眸,神色有愧,取出一向隨身的竹馬,親手還給他。

鱗王冰雪聰明,哪會不了解欲星移話中有話,他怔怔望著被糟蹋的心意,終是太過年輕,眼淚不爭氣地落下,知道自己哭得丟人,乾脆放聲發洩情緒,他只在他的師相面前如此真性情。

「王啊………」

欲星移見他如此,一時慌了陣腳,遲疑該做些什麼,又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苦悶,他湊向前,伸手抹去止不住的淚水,在晶鱗天然綴成的額上印下疼惜的吻:「臣懇請王務必要保重…………」欲星移在他額邊低道,這是他打從心底求北冥封宇乖乖聽他這一回。

「請王………請王、應了微臣這一回吧……。」

至少,他該維護王應有的高度與威儀,他已是盡了最大的忍耐,不去回應,不去思考,不去擁抱眼前人。

聞言,北冥封宇抬起頭,蠻橫地吻住他,他下意識逃開,卻又被撲了個滿懷,相互一個強力推扯下,近似扭打的身影雙雙跌至一旁的軟榻上。

他本想制伏不受控制的人,卻怎麼也抓不牢,北冥封宇竟是擅用他多鱗的特性,真像條魚似地一一逃過他的箝制,幾番拉扯下,空氣中佈滿黏膩的氣味,欲星移多次白忙徒勞無功後,眼神一黯,不抓魚了,開始扯起北冥封宇的衣服,在泛著光澤的碧鱗上紛紛落下細碎的吻,北冥封宇一愣,不及反應,這人已覆上他的唇,唇舌廝纏,相抵索取著彼此的味道,他被吻得暈茫茫,呼息紊亂,活像隻忘記如何呼吸的魚,迷離的眼神一柔,回應般乖乖聽話,不再胡亂動作,任由欲星移接續吻遍他的全身。

欲星移撞進去時,北冥封宇有些受不住地伸手用力一扯,他見到透著珠光的細鱗片片落至劇烈起伏的胸口,心裡一點也不惋惜,這扯下的大抵是所謂的逆鱗,他才會對王上做出這等悖逆之荒唐事,北冥封宇經他這般折騰,青鱗飛散,飄落至床沿及邊角各處,些許與肌膚貼合者,隨著他的動作,不時發出陣陣近似淫靡的呼應。

不論是北冥封宇在他身下的低吟,還是未曾間斷的喘息,欲星移好似欲忽視這一切般,循序加重碎鱗與床板間的磨擦聲響,一邊糊弄情事,一邊暗歎原來鯤體還能如此擺弄。

「星……星移………….」北冥封宇在他連番操弄下,早狂亂了心智,張著嘴胡亂呻吟,他下身一緊,急欲發洩的當口,俯向耳邊低低喚了聲,一聲輕喚,喚盡他心坎的柔軟處,封宇──他悉心呵護的學生,他笑淚交織的兒時玩伴,他將畢生輔佐的鱗族君王,他的……………..欲星移從不為鮫人身分所苦,此時心頭卻如熱油滾過般的煎熬難受,但全賴特權階級才能與之相遇,又有什麼好不甘的呢。

北冥封宇瞧不清他的表情,僅感覺好似有某種物體自耳骨滑落,隨即斷了思緒,不復意識。

回歸平靜後,欲星移理好自己的衣物,不捨地吻了吻他緊蹙的眉頭,定定望了好一會,隨即轉身出了寢殿外,叫來睡眼惺忪的右文丞。

「你在這候著,不准下人擅自打擾王,王上嚷人進去了,才准進去伺候,明白嗎?」

「明、明白了………。」

這種三更半夜的怪差事,右文丞不敢多問,師相吩咐什麼他奉命照辦就是。

「往後,你定要全力輔佐王,為王分憂解勞……明白嗎?」

「明白……嗯?師相!您現在就要離開了?!」

欲星移這番話,他一個驚醒,緊張做確認似地問道。

「寬心吧,又不是不回來了。」

他淡然回應,神色自若,什麼也沒交代,午硨磲只能愣愣目送他,逐漸遠去的身影,融入一片蔚藍之中。

許久後的將來,他會孕育屬於自己的子孫,維繫理當維繫的王族正統,而他,會是他的師相,他信任並依賴著的師相。

一朝先生,共剪窗燭;一聲師相,此生知足。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為君義,臣奉臣命,然若不君不臣何以為繼。

(待續)

06,九算。

欲星移出外遊歷也不全然漫無目的,他因緣際會下尋到與始帝淵源頗深的墨家門人,憑著高人一等的出眾才智,理所當然由其引進墨家,和其他九人成了同門師兄弟,認識了那叫默蒼離的人。

默蒼離這個人啊,驚世駭俗不說,簡直顛覆他過往所有奠定的基本常識,打碎摧毀重新洗牌,甚至直接抹殺了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智商。

他在海境是天縱英才難自棄,習得新觀念進而反芻整理其實不是什麼難事,但他還沒來得及吸收消化,默蒼離早就舉一反十,順便指正師父方才說錯甚至遺漏之處,甩他好幾個過彎都追之不及,其反應速度之快連欲星移也忍不住讚嘆佩服,這外掛開得極不合理,開掛的人要是謙虛點願意放下身段,增進彼此學術交流之融洽度,那一切都還好說,偏偏這默蒼離就是生來要讓人無地自容,抹滅他們的價值而存在的。

其實他們九人個個都算是來頭不小的精英,在各界不是天才兒童,就是智囊翹楚,但在默蒼離面前,哪管你在自己家裡是什麼大人物呢,通通自動被歸類為愚蠢無知的小角色。

在他和其他人發表自詡為有一番見解的論述時,默蒼離在一旁只一副快無法呼吸的表情,他這個平時不說話,一說話就要讓人吐血的師兄,連串珠砲數落所有錯差遺漏之處,總結希望他們能就此停止思考,空氣中的愚蠢氣息已經太多了,便帶著終於得到解脫的冷漠表情離席。

他自從認識默蒼離,才真正明白,直接用智商碾人是多麼多麼多麼的可惡與惹人嫌。

某回,他和默師兄出外進行任務,途中就近在一個小村落借宿,他和默蒼離本就沒什麼閒話家常的心靈交流可言,默蒼離很快就默默在一旁睡得旁若無人,欲星移也準備睡下時,聽見身旁的默蒼離嘴裡”杏花…”的咕噥了聲,這聲是嚇得他迅速逃離數十步,震驚之餘,以他在九算平均排名還算不差的腦袋,總結出一個驚人的秘密,這杏花是個女性,而默蒼離喜歡她!

欲星移都快為自己的智商捉急了,竟瞬間有自己掌握了什麼天大秘密般的沾沾自喜,就算知道默蒼離心裡有個人那又如何呢,這杏花是圓是扁是長是短,是哪號人物都還未知數呢。

況且,欲星移很快就被默蒼離永遠超脫現實的奇葩給狠狠打趴在地。

因為在某個平常不過的日子,那個杏花本人,還真活脫脫出現在他眼前,為默蒼離送便當而來。

原來杏花不只是杏花而已,全名是杏花君,男的,職業是大夫,還是個武力值偏高不好惹的狠角色。

欲星移馬上得出一個結論,不用說抓住默蒼離的小弱點了,他根本武力兼醫術加成又開外掛作弊得要死。

這杏花君是個只顧默蒼離的路人也就罷,偏偏他還熱心熱情沒藥醫,才和他們打過幾次照面,竟連其他師兄弟的便當都準備好一併帶來,杏花看他飯盒裡一塊完整的燒魚碰都不碰,好奇問他是不是不喜歡吃魚,他有些為難不好明說,只隨便扯謊說自己不喜歡挑魚刺。

哪知隔日,杏花竟給他帶了一塊無刺的魚排來,他瞪著那塊魚排,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覺得天地即將毀滅般的崩壞了。

畢竟是幾經千回砥礪、萬回蒙羞的堅強心智,他好不容易緩住,冷靜說道:「我………其實不喜歡吃魚。」萬般掙扎的語氣,他對充滿疑問的杏花君勉強扯出一抹微笑。

杏花聽這答案,說了句啊你早說嘛,回頭竟開始碎念,怎麼可以挑食呢,魚有很多營養價值,魚多鈣,魚高蛋白,魚啊~巴拉巴拉巴拉無限循環。

最後還是老二看他真要受不住了,把咬了一口的雞腿分給他,但他天殺的也不吃雞腿啊啊啊啊啊啊───!

杏花導出他應該是吃素的結論,說著沒問題下次他知道了,也不等欲星移拒絕,就跑到另一邊話撈,煩著默蒼離,都是些平常不過的家常話,默蒼離竟也不與他辯,只在杏花率先受不了說”怎麼都不會回話啊你知道嗎──”時叫他收聲安靜,杏花大概是這世上默蒼離唯一不會出口羞辱的生物了,畢竟他連魚都可以毫不留情地羞辱,所以用生物這詞是最適合不過,他無意間對那倆小溫馨多看了幾眼,又馬上轉移視線,心裡莫名有些事物被扯動。

所謂智商不如人,情商也不如人啊。

欲星移覺得自己的小心臟又莫名被揪疼了,是他先把人推開,現在還觸景傷情巴想著遙遠家鄉的故人,欲星移你真愚蠢啊,要不是衝動下對王做出無法挽回的事,他至於連夜逃走,將事情拓展至難以收拾的局面嗎,即使他的情不變,北冥封宇也不見得會等自己了,欲星移心裡一涼,只感覺中原的水源污染太嚴重,竟比百里聞香還苦澀上許多。

他將全部心思空下,鑽研墨家思想,千年隱埋的戰時顯學薰陶下,欲星移重新有了一番大澈大悟,其實人生沒什麼好執著,也沒什麼好顧慮,追求自己想要的,就夠了。

在難得空閒時,輪到他和老七值日上市集採買,老七這厚臉皮的竟喊他阿爹裝乖兒子佔他便宜,從小販那騙了幾支糖葫蘆解饞,欲星移看他吃得滿嘴恬不知恥,忍住想往他後腦勺八下去的衝動,看著裹了一層糖衣的竹籤,像是想起了什麼,便丟下一直裝小孩賣乖的玄之玄,到隔壁攤買了幾支竹條。

回到尚賢宮,他開始有些笨拙地編起手上活,卻被他那群好奇心旺盛的師兄弟們給圍觀。

「老三,這是什麼?」

「蟲?」

「冬蟲夏草?!」

「給我釀酒!!!」

他那些以智謀自矜的同門,發瘋似地前仆後繼,一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再次深深地認為,這些人的智商都要被默蒼離給糟蹋的自動低能化了。

好在他最後是在混亂中,保住冬蟲……不、不知是什麼蟲…………不被人給奪去。

後來的後來,默蒼離接任鉅子之位,他們九人同心密謀,打算扳倒這座堅不可摧的高塔,反覆籌劃的智計卻好似被一一預知般,連環巧妙挑撥算計下,九人互相猜忌內鬥,反而落得全軍覆沒、一敗塗地的下場。

結果可說是敗得淒慘,他能全身而退都算命大,明明是說出去顏面無光的恥辱,卻令他莫名鬆了口氣,他終於能回到過去的恬淡,徜徉思念的海洋,回到熟悉的與世無爭,長伴那個人的身邊。

他來到接連海境通道的浪風口,經潮浪洗鍊過的碎石子,隨熟悉的海水依附在他的手裡,逆潮帶走的又繼續逐浪飄流,歷經平淡日子的細水長流,膽顫心驚的體驗也嘗試過了,原來幾經風雨,已是多少年的歲月去了。

(待續)

07,鯤鱗。

他拾起欲星移留下的珍珠,將其固定在竹馬頭部,繫於腰際顯眼處。

那些勸諫他該討老婆的大臣,見到那類似定情物的象徵,這才意會原來王早有心上人了,那是不是該催生孩子比較快,不催問還好,一催促下,鱗王用一句鯤魚是卵生還怕絕種嗎全給轟回去,要嫡子,卵送來,本王馬上生一個還不簡單,於是乎,名為北冥觴的魚卵被宮人長期照護著,鱗王獲得片刻清閒,少了叨叨絮絮的麻煩,一頭栽進政務堆,好忽略心中缺憾處。

某日他一覺醒來,只覺得和平常有些異狀,一照鏡子,大為震驚慌忙喊人:「右文丞!!」

「王,發生何事了?王!!!!!」

右文丞聞聲立刻衝來,一見他,竟顧不得禮數,放聲尖叫。

「右、右文丞……….!」

鱗王訥訥指了指自己,這一夕間變化之劇,他接受不能的快落下淚來。

「王………」右文丞也熱淚在眼眶裡打轉,不過和鱗王的原因不大相同,他噗地一聲雙膝跪地,好似要感謝天神般,哽咽道:「臣賀喜王上!鯤鱗遍體,實乃海境萬民之福啊!」

…………右文丞的反應雖然誇張,但好像不是被自己的模樣給刺激到的,莫非真沒他所想的這麼糟糕。「再、再拿鏡子來給本王看看……」

侍從們連忙遞上銅鏡,鱗王只看一眼,啪!昏了過去。

「王!!!!!」

右文丞又忍不住尖叫,在場眾人手足無措亂成一團,後來左將軍帶著護衛衝入,才安靜鎮定下來,他還以為是王遭遇不測,宮外都聽得見右文丞的叫喊聲,所幸只是烏龍一場。

鯤鱗附體後,現在的鱗王,說坦白點,是人見人驚異,魚見魚傾倒的樣貌。

北冥封宇本來對自己的變化抑鬱寡歡,但他發現大臣們都用極其迷戀的眼神看著自己,竊竊耳語欣賞他臉上鱗紋的完美間距,尤其下顎鐵甲隨嘴唇開闔鼓動的模樣,說有多迷魚就有多迷魚,久而久之,北冥封宇好像心態上又能調適過來了。

右文丞更是整天紅著臉跑公務,顯然他也是鱗王眾多粉絲之一,身旁跟著幫他搬公文的左將軍,他無視申玳瑁一趟幫自己扛了這麼多奏摺的力氣,開口閉口皆是對鱗王的讚嘆:「王真的好帥啊……」

「…………」申玳瑁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說什麼又吞回喉裡,掙扎沒幾步路仍是問出口,「你真的覺得王很帥嗎?」他有種天地間只有自己不正常的錯覺。

「那當然!王鱗片的色澤是那樣的漂亮健康!那是渾然天成的碧空青藍,你有見過鰭邊角度呈現如此完美的型態嗎?尤其王下顎的鐵甲護片,結構精緻不說,王每開口會隨之一字一句地上下舞動~」

右文丞著了迷般述說著他對王的愛慕之意,講至激動處,閉目培養情緒,深吁一口氣,道:「真是太性感了………….難道左將軍你不認同嗎?」

「……………我覺得自己好像聽不太懂你說的話。」

「你喔!就叫你多讀點書!」

「問題不在這裡吧……」他突然覺得頭好痛,可惜軍人是不能隨便請假的,他想伸手探額頭是不是發燒了,卻被成堆公文給礙住了視線。

後來,申玳瑁嘗試在朝議上仔細觀察鱗王,他不像右文丞對王有莫名的崇拜,他只知道北冥封宇是個好王,禮賢下士,勤政愛民,對這樣的王盡忠,是他簡單的軍人頭腦唯一念頭,他在旁注視良久,只覺得王高高豎起的鰭角刺得他眼睛痛,在鱗王發現他的目光時,頗為關心地問話,他這才回道:「臣近來身體微恙,懇請王准假。」

鱗王爽快放他假,不忘提議要將軍多出外散散心,真不舒服記得請大夫,他頓時有自己是不是生錯地方的感慨。

海境開始吹起一陣風,流行在臉上戴著藍鱗片作裝飾,直至欲星移回來,這潮流仍是不見褪色。

「這是在幹嘛?」

欲星移進宮先遇上右文丞,指了指對方臉上那塊明顯是多出來的部分。

「師相您終於回來了!呃這是、這是……對王愛戴的心……」

「……王呢?」

他一回來,聽聞王終究是沒有立后,王啊王,竟是完全不聽他的話,用屬於自己的方法,將朝野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所有輿論全給擺平了。

「這、王正在批奏書,特別吩咐過了,說是不許任何人打擾。」

「哈。」他輕笑聲,繼續往寢殿走去,不忘故意回頭捉弄道:「右文丞,我這有王幼時初版的小鱗,你說要值多少?」

「那、那可是天價啊!」這若在市場上競標,恐會引起空前絕後的轟動。

「我可不賣喔。」隨著走遠的身影,悠悠的聲音聽來分外故意。

欲星移在外頭便能瞧見光影,小心翼翼推門進去,不出聲打擾,卻見鱗王似是批累了,在几案上趴睡著,枉費他預先心理建設了一番,他湊近仔細看了看,這傾倒太虛海境的鱗族之王。

「竟是………」長成這樣漂亮了。

欲星移伸手撫上壓在覆鱗下的紙,那是張被無數次翻開又無數次收起的紙張,殘破不堪,斑駁泛黃的舊頁上頭,寫了些平常不過的詞句,乍看下應是練筆用的習帖罷了,欲星移不意瞥見角落處,這才了然一笑。

那是再清楚不過的『欲星移』三字。

「王啊………」

多少年了,他都快認不出自己年少時的字跡,形體是那樣意氣風發的飄揚,又故作老成以剛勁收尾,想不到王竟將它偷偷藏著,一藏還是這麼多年。

他一陣情動,低頭在泛著青光的蒼藍硬甲上輕輕落下一吻。

王啊,臣回來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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