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杏】行。01~11

【默杏】行。01~02

“聽說那個貪財的醫生正在找室友。”

“賺得也夠飽了,連這點錢也要省,不愧是守財奴。”

“他愛錢歸愛錢,人家醫術還是很高明的。”

杏花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眼,游標默默移到登出兩字上頭,你們這群無知的鄉民,哪能理解存款帳目數字逐漸飆升的滿足感,啊啊……他打小的夢想就是成為史上第一人──第一個銀行為他發行加長型存摺的人。

默蒼離是他在論壇認識的人,是他為節省房租而特地找來的室友。

默蒼離是本名,杏花對他的第一印象不錯,同宿的事很快就定下來,一點也不覺得用真名註冊論壇ID有多詭異,也許杏花這名字也沒什麼兩樣,真用上誰會信這正是他身分證上的名字呢。

和默蒼離一起就像平行線的陌生人,不太愛跟人搭話,偶爾會禮貌地對他道聲早安。

剛入住時,公用空間擺的全是他自己的東西,默蒼離唯一的家具就那台有點舊的咖啡機,濾咖啡渣時會發出咕咕咕的雜音。

默蒼離設定早上八點鐘自動泡一杯,分秒不差,泡出來的東西卻感覺不甚美味,杏花每回在廚房做早餐總不時被它嚇一跳,他初時有些不好意思,總想試著開導室友,早晨自己親手泡杯咖啡是多麼美好的事,卻漸漸習慣那台破機器吱嘎作響的轉動聲,好像說什麼都嫌多餘了。

他對這位室友沒意見,基本上也沒什麼可抱怨的,默蒼離沒事就不會離開自己的房間,沉默寡言、愛乾淨,重點還能幫他平攤房租,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人了。

但日子一久,他不免有些擔心,擔心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喝咖啡當能量的室友,總有一天會餓死在自己家裡,反正只是住在同個屋簷下的點頭之交,默蒼離的死活不是他首要關心的事,但若是出了人命,房東會怎麼對他索賠,杏花腦內專屬的財務計算機打得叮咚叮咚響。

好歹也嘗試塞點東西,兩人份的飯菜總是比獨自一人來得上手,逮到默蒼離出房門的時機,杏花邀他一塊來正常進食。

他以為默蒼離會拒絕,對方到是不囉嗦,很規矩地就坐吃了起來。

杏花有些得意,因為他看得出默蒼離的表情。

是開心的吧,果然他燒得菜是全世界公認最好吃的。

「你若是喜歡,下次可以再煮給我吃。」

哈,不用客氣……等等────

霎時氣氛好像有點不對,杏花卻怎麼也說不上來。

02

“你若是喜歡,下次可以再煮給我吃。”

他覺得有點不對勁,這句話的所有權分明是被搶走了吧,另外喜歡後頭是不是該加個受詞,是要喜歡什麼呢?杏花顧著琢磨發言權的優先順序,連生氣的念頭都被遺忘了。

冰箱裡的食材用光了,杏花在超市傳單上一一圈點特價商品,驅車買了近期內兩人份的材料。

他想再聽默蒼離說出那樣的話,不對,是他得搶在默蒼離開口前說出那樣的話。

杏花後來會發現自己突然變成健忘的人,因為他再也不曾想過發言權的糾結。

默蒼離會在飯桌上和他閒話家常,杏花總是聽著,想多聽點,總想聽這人多說點關於他自己的事。

原來他在附近知名的大學擔任教授,這麼年輕就受人景仰,也真夠嗆的了。

原來那台咖啡機是學生送的,原來他不喜歡吃波菜,原來他會笑得這樣溫柔,原來,他是這樣好看的人。

他以為這輩子只會跟紙鈔上的人緣定三生,一個原本素昧平生的人卻令他打破不離不棄的誓言,願意多花點錢準備飯菜。

蒼離、蒼離、蒼離………

杏花啊,手勁這麼柔要怎麼好好切菜呢?

當晚默蒼離準時回來吃晚餐,杏花幫他開門的當下有點懊惱。

懊惱中午不該偷懶吃水餃,滿腦子想的都是不想將難聞的味道給飄出去。

啊蒜味臭死了,一定被蒼離討厭了。

數道清淡食譜排成跑馬燈自動閃過,恨不得回頭掐死那個在廚房懶散燙水餃的自己,其實仔細想想只要刷個牙不就好了嘛……

啊啊、杏花君────

────你真是個大笨蛋。

(待續)

03

默蒼離有著連自己都受不了的起床氣,沒事先告知,因為沒必要,他會在自己房裡待到完全清醒為止,不會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他對杏花的評價不好也不壞,印象也僅止於網路上的傳言,是個死愛錢的醫生。

默蒼離對別人的價值觀沒有過問的興趣,不是他有容乃大,而是他懶得花力氣去拯救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有人說他性格惡劣,他覺得只是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

就像他明明知道那台咖啡機在寧靜的早晨可以吵到天怒人怨,他依然故我地將它擺在外頭,算了吧,他都沒抱怨過室友的雜物山多,簡直佔滿他也有權享有的公用空間。

記得第一次喚他杏花,那人不自在的神情,看起來還不習慣,不過就是自己的名字,有什麼好不習慣的呢。

他和杏花就這麼相敬如賓處了一段日子,直到某天早上,默蒼離房裡的網路死機了,他煩躁地出來嘗試連上公用網路,不意撞見杏花被咖啡機嚇到的模樣,忍不住無良地在門後偷笑。

默蒼離還來不及消化那有趣的意外,杏花突然邀他一起吃飯,竟誤打誤撞地為他打開了潘朵拉之盒,自己向來是肚子不餓就好了,把食物做得這麼美味有意義嗎,分明是個醫生不是嗎……等他意識過來,嘴巴已經停不下了。

 

飯後他說了失禮的話,不是刻意惹人嫌,只是自然而然……杏花對他的無禮似乎無動於衷,反而熱誠準備更豐盛的料理招待他,默蒼離想不到拒絕的理由,實在是……太好吃了……。

但他很想請杏花別露出那種表情,明明菜還沒動一口,就滿臉津津有味的樣子,默蒼離只好在湯飯之間多塞點話,他發現自己說越多,這人好像就更滿足了。


杏花在門診空檔打開搜尋網頁,他想認識更多的默蒼離,星座血型生肖什麼的都想知道,趣味盎然地看著,都忘了星座不過是統計下的參考數據而已,都忘了他明明連自己是什麼星座都搞不太清楚啊。

猛然發現方才莫名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杏花默默在心底賞了自己一巴掌。

果然是腦子出問題了,是不是該問個診,可他自己不就是醫生嗎?

白袍被他披至一旁,他想見默蒼離,現在。

杏花啊,你診所不用營業了嗎?

醫生自己都病了還看什麼診啊!

他特地回家換裝,就怕被默蒼離認出了尷尬,默蒼離似乎是學校的名人,課表隨便抓個路人都清楚明白,杏花找著教室就躲在外偷瞄,默蒼離察覺到視線,餘光循著方向望去,很快就發現外頭那個醒目的人。

杏花出門前應是忘了檢查一番,他現在的穿著簡直像在宣告什麼似地,為避免自己的髮色太過招搖,特地戴了不合尺寸的帽子,加上那足以遮去半邊臉的大墨鏡,默蒼離頭一回感到無法盡情大笑是如此痛苦。

只有俏如來發現老師的板書似乎有點歪了……

 

杏花君────

────你果然是個笨蛋吶。

(待續)

04

他記得是午休時跑出來的,在學校呆耗了三個多鐘頭的時間,加上來回的路程,林林總總所有的鐘點費是多少來著……他的收費哪能比照一般行情,打九折湊整數,就八千元吧。

八千元可以買一台不會吵的咖啡機,剩下的餘額還能買菜。

「八千元。」

等學生散得差不多,默蒼離才正要和他打招呼,杏花就這麼脫口而出。

「?」

「不……我說八千元,不用你付了!」

夠豪氣吧,金錢可是他的心肝啊,為了默蒼離他可以視錢財如糞土,可是默蒼離只回他一個問號,天啊,杏花,這自作多情的臉要往哪擺?

杏花當下感到丟臉極了,轉身拔腿就跑,他學生時代可是飛毛腿健將,邊跑邊慶幸身上不是平時上班穿慣的襯衫西裝褲,但杏花其實可以不用這麼拼命跑,因為默蒼離根本沒有追上去。

等杏花氣喘吁吁回過頭,埋在褲袋裡的手機微微震動,一封簡短的訊息這麼問著:『今天有晚餐嗎?』

『沒。』

什麼賭氣話,真難看,立馬刪除!

『有,是你愛吃的。』

這什麼!我的手打這什麼東西!!

一番掙扎下,杏花只送出個『有』字,一通簡訊要多少錢來著……只打上一個字,真是太不應該了,杏花覺得自從他遇上默蒼離,夢想彷彿已經越來越遙遠。

杏花又開車去超市採買,連查看油表的習慣都被拋棄了,正與婆婆媽媽比價的同時,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向他揮手打招呼。

「你是默老師的朋友吧?下午的時候……我在教室有看到你在外頭。」

來人氣質溫文,笑意和善,說一個男人漂亮是失禮,形容在這人身上卻一點也不突兀,光是擺在旁邊,歐巴桑都爭著相告哪兒有超值的新鮮蔬果。

「咳咳!有、有這麼明顯嗎?」

被搭訕個措手不及,杏花心慌下,連忙將大減價的蘿蔔拱手讓人。

「我是史精忠,不知該怎麼稱呼你?」

「杏……呃、叫我冥醫就可以!」

冥醫是他打網遊、縱橫各家論壇的萬用ID,杏花什麼的通通見鬼去!

「我和他也算不上是朋友,目前住一塊的室友。」

「和老師……生活上、還能適應嗎?」

俏如來盡量不讓問話偏頗,會這樣關心杏花不是沒有原因的,默蒼離在學校之所以出名,正是默教授有一份自由心證的課表,時間地點會隨不同月份、星期彈性變化,導致修過課的學生,書啃得熟,課表更是背得滾瓜爛熟,學生自己該知道教室在哪吧,這是學生的本分不是嗎?有人因此錯過期中考,結果自然是死當,該名學生不甘心,上門求情,希望盼個補考的機會,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敲門,卻自尊心受創的回家。

默蒼離沒有斥責他,而是以『這種小事也要煩我,你活在世上到底有什麼意義?』的態度應對,下學期再來過吧,當然是自動避開默教授所開的課。

這樣特立獨行的默蒼離,俏如來很難想像他和一般人同居會是什麼樣的相處模式。

「呃恩……還不錯啦!」

杏花不是默蒼離的學生,自然覺得俏如來這話問得多餘了。

「大哥,我幫你拿蔥過來了。」

「銀燕,不是這種大蔥啦……」

「為什麼,不是越大支越划算嗎?」

「不是這樣看的……冥醫先生,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家,就不打擾你了,下次有空再多聊聊。」

「我就不懂嘛……大哥你別推啊!」

「下回見啦!」

真是乖巧的孩子,蒼離果然是個好老師,目送史家兄弟的背影,杏花不禁這麼想著,渾然不覺邏輯上他好像有點誤會。

回到家已經時候不早,默蒼離正坐在沙發上,最近他房裡的網路不太穩,只能依賴公用網路,默蒼離和他不一樣,是個標準的低頭族,尤其平板電腦不離身,杏花看他黏著平板,招呼不打了,鑽進廚房裡頭忙碌。

「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呃、不用不用,你先出去忙……」

蒼離不適合啊,也不知究竟是哪不適合,他就是覺得默蒼離的手拿筆才好看,尤其見識過他振筆如飛的模樣,陽光透過他的指縫四散開來,板上的字體都瀰漫著舒服的味道,杏花瞧著瞧著,也想換副文青眼鏡裝學生,那雙手是拿來寫字的,菜刀、鍋鏟什麼的實在太不相襯了。

他願意主動幫忙,杏花心裡說不出的暖,殊不知默蒼離是某遊戲命玩完了,沒事做才隨口問問。

(待續)

05

他手腳俐落煮了一餐飯,默蒼離靜靜吃著,反常地不說話,杏花想搭話閒聊的念頭全泡湯,只能多配點菜填肚子。

心裡的份量愈重,在乎便使得厚臉皮如他,也再難隨意打哈哈。

何況,他今天做了那什麼丟人的事啊,荒唐擱下工作,歸咎莫名其妙的突發奇想也無法成為合理的藉口,默蒼離的沉默,使得他連飯都快嚥不下口。

默蒼離用完飯,沒多問什麼話,便在流理台把自己的碗筷給洗了,進房試連自己的網路,無效,又走出來窩在沙發上,手指自然一刻也閒不住。

他迅速收拾碗筷,剩菜直接包冰箱,簡單漱洗、倒床不過十來分鐘的事,燈關上了,兩眼卻怎麼也闔不上。

門縫仍隱約透著走廊微弱的光,默蒼離不像他有省電早眠的好習慣,他當初還有點介意,現在卻喜歡看那道光入眠。

在他興起衝去找蒼離的念頭,他就該明白,但身體反應太過迅速,腦子相較下仍是慢半拍,直到吃上那頓說不出尷尬的飯,他才明白原來繞了這麼一大圈,他只是想看蒼離笑。

默蒼離沒對他笑,吃飽喝足就黏著平板電腦,半句話也懶得說,那沙發還是他年終大減價的戰利品,杏花卻一點也不在意了。

走廊黑壓壓的一片,他已找不著喜愛的那道光,心裡仍是若有所思,深夜未眠。

報應總是來得突然,隔天起床便頭重腳輕的感覺,果然人上了年紀就是不能熬夜啊。


杏花為自己粗略做了小診斷,九成九是感冒了,咖啡機的噪音比平時還小聲,該是有耳鳴的症狀。

他來得比門診時間還早了些,來不及坐下喝杯熱水,第一號病人便迫不及待闖了進來。

「我女兒病得很重!醫生你快幫她看看!!」

「爸爸,我沒事……你別嚇到醫生……」

「不!無心妳別說話!喉嚨還在痛吧?忍耐點,等醫生看完就能帶妳回家休息了。」

「咳咳、好了,麻煩自己去領藥。」

大驚小怪,不過就是場小感冒,本人燒得比這小姑娘還嚴重,都沒吭一聲了,當然他生病的事絕對不能讓這人知道,絕對不行。

「醫生!你到底有沒有看!!我的女兒都病成這樣了,你想就這麼敷衍了事嗎?!」

「病成這樣是哪樣?你女兒好得很,只是喉嚨稍微發炎,四肢健全,還能走路去拿藥,現在你這個沒病的是要佔用下位病人的時間嗎?」

「無心!你怎能四處走動,等等爸爸啊!」

剛才還氣極敗壞的人,驚見愛女已不在身旁,連忙衝出追上,杏花抓準時機,轉頭打了個噴嚏。

少女的身高還搆不著櫃台,掂著腳尖探頭的同時,一名裝扮時髦的人恰巧推門進入,順手幫少女接過藥袋,理所當然地搶了她老爸的工作。

「嘖嘖、藏仔~我只是來拜訪老同學,竟然看見你這副丟人現眼的樣子~」

「千雪阿叔~早安!」少女認出熟人,有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呦~小無心怎麼啦?是不是藏仔虐待妳,竟然讓妳要來看醫生了。」

「無心,這人身上有很多病菌,妳現在抵抗力弱,別靠他太近,我們先回家吧,爸爸今天請假,一整天都可以陪妳~」

「喂喂~我開開玩笑,你還認真吐槽咧……」不等他反駁完,父女倆老早手牽手閃得老遠,千雪阿叔只能無可奈何抓抓頭,嘟囊著:「啊算了~這回就不跟你計較!這麼快就看完病,冥醫應該在吧……」

千雪才探半顆腦袋進去,便見一人在座上咳個不停,正是重感冒的冥醫。

「你也感冒了?」

「沒病就快滾,別打擾我做生意。」

一見來人,杏花又戴上口罩,連鼻孔也不願給對方看。

「還這麼早不會有病人啦!」除了那個神經藏仔。

自說自話之餘,不忘熟門熟絡地拉了椅子在一旁坐下。

「我昨天下午來,沒想到竟然撲了個空,最近有個萬濟醫會,就舉辦在附近的學校,看你有沒有興趣?」千雪孤鳴講得興致勃勃,手裡捏著傳單,在杏花眼前晃啊晃。

「你何時這麼有愛心,會參加這種活動。」

那張紙在眼前著實礙眼,杏花沒好氣接過,腦子裡想著等狼主一走,他坐過的那張椅子要拿酒精消毒。

「我跟你這個死愛錢的不一樣,哼哼,菁菁學子們正需要我專業的防治宣導與心靈治療啊~」

他和金光大學合作過幾次,那裡的校草品質不俗,就不知能否藉此一窺校花樣貌,如無緣一親芳澤也無妨,青春洋溢的女大學生也不無小補啊。

「等等、這個學校──」

杏花這才看清楚千雪拿來的傳單,地點不正是蒼離任教的學校嘛。

「怎麼樣?你也與我心有靈犀嗎?杏、咳!冥醫同學~你終於開竅了!」

「你那下流腦袋嘎挖凍咧!這學校有個老師叫默蒼離,我…我現在和他住一起……」

「啥毀啊~原來你之前找到的室友就是他喔!」

「你認識?」

「這個默蒼離,在學校是出了名的顧人厭,心機溫機車程度若有六顆星,他絕對五顆跑不掉~」

依他過去合作期間耳聞的小道消息,準確度八九不離十,千雪說得煞有其事,偷爆八卦不忘拉昔日老同學下水。

「你不要隨便誣衊蒼離,他和溫皇是不同層次的!」

「神經病!」仰頭翻翻白眼,實在懶得繼續吐嘈了……「你找室友那陣子我正好在忙呢……沒辦法幫你留意……」

「我現在很滿意。」低頭又仔細看了看傳單。

「恩,這樣也可以順便去找蒼離……。」

「哇靠!你參加不來找我,而是去找默蒼離!你有沒有搞錯啊!!」

「總之我去,免費,不收錢,你該感動得痛哭流涕了。」


好不容易趕走又哭又鬧的千雪孤鳴,午後看過幾名病人,杏花覺得自己已體力消耗大半,決定休診早早回家休息。

一進家門,意識放鬆便頭昏腦脹,果然是發燒了,他連脫外套的力氣也沒有,往旁邊一倒,就這麼睡在沙發上。

頭痛令他睡得並不好,半夢半醒間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杏花、杏花……」

原來是默蒼離,杏花下意識眨了眨眼,是他頭昏在幻想吧,蒼離的一號表情怎麼有點不一樣?

「……蒼離……」才出口又馬上閉嘴,連聲音也如此不濟了。

「熱水?」

默蒼離將他扶起身,杏花伸手接過遞來的水想潤喉,預料之外的味道卻令他冷不防嗆了幾口。

「咳咳!這水怎麼有咖啡味?!」

「……我只會用咖啡機,燒熱水……..我不會。」

聰明如默蒼離用咖啡機煮開水,反正只要不放咖啡豆就好了吧。

杏花覺得自己快昏倒了,不敢想像默蒼離以前是怎麼生活的。

默蒼離見狀,靠向前想探他的體溫。

「你、你別靠我太近!傳染給你就糟了!」

杏花連忙彈開,再這樣下去只怕自己會燒得更嚴重。

「我是醫生,我自己會想辦法!」

「你在發燒,別逞強了。」不待人出聲抗議,將人壓回已半涼的沙發上。

「我出去買晚餐,你先躺著休息。」說完,又從房裡拿出一疊厚重的棉被堆上,杏花被砸得眼冒金星,瞬間有股被掩埋的錯覺。

已經晚上了嗎……蒼離出門的聲響喚回他渙散的意識,支手抵著隱隱作疼的額,難受喘了幾口氣。

他有些狼狽地翻個身,瞄見被擱在桌上的平板,螢幕還亮著,搜尋頁面上的紅色字體交叉錯落──如何燒開水。

蒼離啊,一般人會問這種問題嗎?

明明很溫柔啊…….果然蒼離是溫柔的。

他這麼想著,帶著笑意昏睡過去。

(待續)

06

用餐時間,史家大夥兒正和樂融融地準備晚飯。

「小空,今天吃火鍋哦,再等一下就可以開飯了。」

俏如來忙進忙出,備料熬湯樣樣來,麻煩的家事全一手包辦。

「大哥,老爸他又偷吃桌上的菜了。」

銀燕在一旁沒閒著,幫忙擺碗筷,同時監督桌上所剩無幾的前菜。

「大哥,你的手機在響。」

「銀燕,我忙不過來,你先幫我接吧。」

「喂,我大哥在忙,你找我大哥什麼事?」

「………我是俏如來的老師。」

「我在問你找我家大哥有何貴幹?告白就免了,大哥他不會答應你的。」

「銀燕,是誰啊?」

「不知,他說是老師什麼的……一直不講話,八成是想跟你裝熟的變態吧!」

銀燕拉開嗓門回應,也不怕被通話中的人聽見。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銀燕!!你剛才說了什麼東西啊?!!!!」

聞言,俏如來反應飛快,一把搶過手機,退到角落冒冷汗。

「喂……恩對……老師不好意思,我家三弟不懂事,咦……附近好吃的粥店?」


杏花對往後的人生有了新的體悟,那就是自己絕對不能生病。

他以為默蒼離只是習慣宅在家裡,間接導致有點不食人間煙火,沒想到在某種程度上令他大開眼界。

默蒼離拎了兩碗粥回來,他示意要杏花乖乖別動,卻盯著免洗筷沉默半晌。

「蒼離……吃粥、用湯匙就可以了……」

「喔,湯匙我有拿。」

擺在店裡的餐具他全拿過一輪,原來只要湯匙就好,難怪臨走前老闆用異樣的眼光瞪著他。

「你以前不是常吃外食嗎?」

他以為默蒼離從不開火,對外食該是有一套辦法,看來完全相反。

「我沒自己買過,都是學生幫我買來的。」

當然餐具那類基本配備,好學生俏如來都細心準備好了,默蒼離習慣邊吃邊忙自己的電腦,從沒仔細看過手上拿了什麼。

「我、我自己來吧……」

看默蒼離戰戰兢兢的神情,他可以靠一台平板快速處理學校所有事情,現在只是餵人喝個粥,手卻不爭氣的發抖,是生平第一次照顧人吧,杏花看了心疼,拖著老命也要爬起來自己吃。

賣力吃完粥,他已經沒力氣爬回自己的房間拿藥,吃個藥睡一晚應該就沒事了。

「蒼離,你扶我一下,我要回房間休息。」

「好。」

好字落下,默蒼離二話不說,將人打橫抱起。

「不不不不───我說用扶的、放我下來──!」

「你已經很累了,我抱你。」

杏花該慶幸自己仍是小發燒,至少有個滿臉通紅的理由,他根本沒趁機享受的心情,只覺得客廳與房間的距離怎麼這樣漫長,回房吃過藥,簡單洗個澡,終於能倒床好好睡覺。

默蒼離問需不需要幫忙洗澡,當然被他嚴正拒絕了。

「……蒼離……」

「嗯?」

「毛巾可以沾點水嗎……太乾了……。」

他更慶幸自己只是聲音啞了,要是發不出聲,臉就要被擦到破皮了。

「杏花、杏花……」

「唔、恩……」

周公已經備妥茶點在候著了,含糊應聲表示他有聽見。

「……杏花,為什麼你要在外面偷看我呢?」

……因為…..恩…………

下意識咕噥幾聲便進入夢鄉,自己的藥也太有效了吧。


他作了許多模糊的夢,只大略捉了些輪廓,細節怎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凌亂睡了好長一段時間,真正清醒已是日上三竿,默蒼離正在旁邊打遊戲。

「你、你怎麼還在這裡?!」

杏花掩不住驚嚇,意外早該去學校的人還待在他的房間裡頭。

「我今天沒課。」

該說是他擅自調課,雖說退燒了,還是放不下杏花一人在家。

當日他被嚴加看管一整天,他不好意思拒絕默蒼離的好意,只得乖乖待在床上,偶爾適時提點一番,燒退頭自然不暈了,但喉嚨卻感覺非常疲累。

隔天他覺得好得差不多了,想出門把這兩天沒賺到的基本費撈回來,卻被默蒼離攔得正著,又被堵在家裡傻了幾天,默蒼離再說自己沒課,他也不信了,直接將人請出門。

怎麼好意思讓蒼離一直在旁邊看著,再看下去他可不能保證不會發生什麼事。

早上門診時間已過大半,至少吃點東西再上工吧,杏花正想把冰箱清一清,一陣急促的門鈴聲逼得他不得不放下食物,上前應門。

「嘿,心機溫不肯透露你家住址,我只好問你診所可愛的護士們,你太不夠意思啦~感冒惡化也不說一聲,我好歹也是個醫生啊!」

不讓他有甩門的機會,千雪孤鳴一手攔住門,眼神上下掃視,約略檢查一番。

「恩恩,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別說你忘了今天的行程啊!我載你去吧!」

他真的忘記了,該說這幾天與默蒼離朝夕相處,杏花被滋潤得身心愉悅,哪有心思注意那明擺著應酬的活動啊。

坐上車沒五分鐘,他改變心意了,那個活動還是有意義的,因為他又好想見默蒼離。

杏花覺得自己真是有病了。

和狼主一塊到會場,人比他預期中還多,除了一些線上的名醫,還有校方的代表及學生。

「喂,溫皇該不會也出席吧?」

「怎麼可能!要他來,除非你也把鳳蝶綁來!他最近經營副業忙得很呢,啊我去和熟人說個話,你自己先隨意晃晃吧。」

杏花覺得這人簡直無賴,硬將他拉來,又隨意把他晾在一旁。

閒著沒事,他乾脆研究現場配置圖,大概瞧了一會,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頭。

「冥醫先生,你也來了,還記得我嗎?」

「啊、我記得你!你是史、恩──」

糗了,印象中是很好記的名字啊,絞盡腦汁地想,一時半刻卻反應不過來。

「叫我俏如來就好了,我也比較習慣這個稱呼。」

「恩,真不好意思,俏如來,這次我會記住…那個……」

「老師在他自己的研究室,但這種活動他應該會來露個臉。」

「這樣……」

杏花不禁覺得這學生冰雪聰明,不需多言就明白他的意思,難道是自己太過明顯?

「冥醫先生,你要吃點東西嗎?與會者都可以享用校方準備的自助吧喔。」

「也好,我正餓著呢,我大概知道在哪,你就去忙你的吧!」

與俏如來打過招呼,杏花獨自走向琳瑯滿目的食物,中午就被拉出來,肚子早餓得發慌,他隨意夾了兩塊蛋糕,還沒聞到奶油香,熟悉嗓音在耳邊響起,奪去他所有的注意力。

「……還沒完全康復就跑出來。」

「就說我是醫生了……」他可是最有資格站在這的人。

「你是醫生,但你還是會生病。」

「我說……!」

沒好氣回頭,頓時傻眼,西、西裝筆挺的默蒼離啊!墨綠色的領帶和髮型正點極了!今天出門時明明和平常沒兩樣啊!簡直蓄意亂人心神!不科學!杏花內心澎湃激昂,千萬頭草泥馬胡亂狂奔,默蒼離擅自吃掉他盤裡的蛋糕都沒回過神來。

「默老師,能麻煩你過來一下嗎?」

「恩。」

默蒼離擦擦嘴,將空盤還給還一愣一愣的某人。

「喉嚨痛別吃甜的,醫生。」

刻意加重『醫生』兩字,嚐過甜頭的人一身瀟灑走向別處說話。

「原來你在這裡啊!真虧你能跑來這。」

千雪孤鳴半隻炸蝦叼在外頭,隨興搭上他的肩抱怨,看杏花不理自己,朝他發直的目光望去,哪裡有什麼天仙美人?

「喂喂、回魂喔?那個面癱的就是默蒼離?」

「你、你別靠我這麼近!」

這傢伙什麼時候出現的,竟然跟他勾肩搭背的。

「不會吧……認真的?」

想起冥醫剛才恍神的模樣,玩心大起,一把抱上他的腰,將人攬得死緊。

「杏花兒~你真是薄情,有了新歡就忘了舊、噗喔──」

「杏你去死啦!!」

發什麼神經!冥醫不客氣地一拳揍飛狼主,三秒鐘整理情緒,朝默蒼離那方向望了望,被看見了……什麼時候開始看的,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杏花能想到最狠毒的報復方式,改天遇上溫皇,跟他說兩句狼主偷偷在背後講的壞話就成了。

默蒼離沒多做反應,交談告一段落,回到原處找他。

「我待會沒事了,一起回去。」

「可是我朋友……」

轉頭想找人,順便解釋幾句,千雪孤鳴早就跑得老遠,不忘故意隔空給他個大拇指,讚。

他這是什麼意思啊?!這個成天思春的王八蛋!

(待續)

07

頭一回搭他的便車,杏花發現默蒼離是個狂熱的3C產品愛好者,車上特別加裝立體環繞音響,導航是他沒見過的人工智慧小幫手,可與默蒼離不離身的平板直接連線報告路況,連手機都是最新款的高檔貨,難道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不成?想他人生第一支智慧型手機還是狼主強壓他去買的,說什麼再不辦就落伍過時了,害他存款平白扣去四個零。

既然對這類玩意奢侈到極點,為什麼不去換台咖啡機呢?杏花忍不住在心裡頭嘀咕,但仔細想想,依默蒼離生活白痴的嚴重度,恐怕根本不知道世上有家具賣場這樣的存在吧。

突然一陣頭昏,肚子已空到懶得對他抗議的地步,依杏花健康養生的標準,天天外食對他而言是不合格的,好些天沒下廚活動筋骨,他甚至有點怪罪這是還沒痊癒的主因,午時查看冰箱幾乎空空如也,不如晚餐就吃豐盛點吧。

「呃,蒼離啊…..等等可以繞去超市嗎?」

「去買吧,這次我出錢。」

導航體貼地提醒下個路口右轉,他又回到那個冷漠寡言的默蒼離,杏花不禁認為臥病期間那個溫柔的人,是他憑空幻想的產物。

杏花憑藉多年來的比價經驗,價錢合理與否,在他心裡早有個底,挑選肉品蔬果上沒浪費一絲多餘的時間,一切進行的如此順利,理所當然……。

等等、兩個人一起逛超市,一起推購物車,一起買晚餐的菜──

慢慢!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蒼離只是順便陪他的,順便,只是順便而已。

來到冷藏區,杏花發現不遠處有幾名婦女三五成群兜在一塊,看似正小聲的評論著他們,他以為那些人在稱讚他眼明手快的蔬果鑑賞力,見太太們眼冒愛心與不時傳出的嬌笑,他瞬間明白過來,原來她們在看默蒼離,也對,像蒼離這樣好看的人,隨便打扮就能引人注目。

「杏花,不買牛奶嗎?」

他喝咖啡偶爾會加牛奶調味。

「不好,現在牛奶太貴了,豆奶正好在特價,買豆奶比較划算。」

「……………」

「呃……不過、你想喝牛奶也是可以買……」

糟糕,又不小心露出本性,剛剛他的話活像個已婚多年的家庭主婦。

默蒼離自冷藏櫃拿了一罐豆奶,還是有標特價貼紙的超值包。

結帳時杏花默默在一旁打包,他從未想過愛錢會造成困擾,至少他這樣開心滿足的活過來了,但蒼離會對一個守財奴感興趣嗎?不會,常識已經打了他一槍,百分之百不會……但要他如何割捨多年來心中珍愛的唯一?

暗自苦惱的同時,手機不識相的晃了兩下,隨手掏出查看,是狼主的簡訊:

『呀喝~看不出咱們杏花兒還是個外貌協會。Σ(゚∀゚ノ)ノ改天再多聊聊吧!』

看完,他連直接打給溫皇的衝動都有了。


有新鮮的食材加持,他燒出營養均衡的四菜一湯,色香味俱全,杏花忍不住佩服自己,果然健康是要靠吃出來的。

「以後你若買煮飯的材料,收據留著,花費就平分吧。」

默蒼離仍是面癱吃著飯,挾第二口菜時,這麼對他說。

「喔……恩。」

蒼離會這麼說,表示他已經認定自己是個小氣生財的人了吧,他的印象分數已經扣到負分了吧,他的考卷已經滿江紅了是吧……。

杏花不為花費平分而欣喜,只顧在心底安慰自己,補考沒過也不打緊,至少他還有重修的機會,至少他還能像這樣一起吃飯,配著默蒼離的臉,飯吃起來怎樣都是香的。

杏花開心扒了幾口飯,又不自重的瞧著默蒼離,胃還沒八分滿,臉冷不防被捏了一把。

「別再對我露出這種表情。」

他放下碗筷,手撫上被捏疼的半邊臉,當初究竟是說了什麼逗他笑呢?杏花怎麼努力回想仍是一片空白,因為默蒼離是看著他笑的,只是看著他,只是純粹地看著他…..。

是誰回家也不換個衣服,是誰在他煮飯時顧著破平版小遊戲,襯衫領帶配冷漠的蒼離表情真心迷人啊……看一眼也不行嗎……?

「不看就不看!誰、誰會喜歡你這種人!」

杏花不曾想過自己會飛躍性思考,甚至脫口而出超展開的台詞,他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此刻手邊若有打地鼠的槌子,他巴不得將自己打入十八層地獄別再出來換氣了。

「……我沒說你喜歡我。」

我知道!求你別再說了!!

「我明天要開會,晚飯不回來吃了。」

拜託你天天開會吧!以後再也不煮給你吃了!!!

杏花深覺默蒼離簡直落井下石第一人,內心激動卻一個字也出不了口,索性到後頭廚房洗碗裝忙,再也不想回頭看他。 

罪魁禍首起身跟上,在他背後沉默一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杏花。」

杏花能想見自己肯定惱羞到耳根都紅透了,彎下腰本能裝死不回應,把臉埋進洗碗槽,用盡力氣只能擠出微弱的掙扎:「…不准叫……」

默蒼離在他身後站了五分鐘,杏花覺得這五分鐘彷彿天長地久那般久,直到關門聲帶回他瀕臨崩潰的神智,那人回房了,他的網路在此時此刻順暢無比。

杏花重覆著手上單調的動作,在碗緣刷了又刷,來回復返停不下,他也瞧不清究竟刷乾淨了沒,成堆泡沫被莫名落下的液體暈開,眼前的模糊景象這才看明,那人最後留下的話卻怎麼也不明白。

──千萬別放棄。

這早超出他所能理解的範圍,男人愛一個男人正常嗎?會不會正因為是默蒼離,才令他變得與眾不同,違背常理亦心甘情願。

杏花當夜翻來覆去的思考,他的腦袋已經塞不下任何念頭,嚴重失眠,好不容易小睡片刻又給突然驚醒。

那台破機器,吵死了。

來不及做早餐,杏花這回機靈先吃了藥,吸著微塞的鼻子,叼了片吐司,腳踏車一蹬,出門上班去。

他早該這樣了,不用思考晚餐該煮什麼,不用費心買太多菜,單車通勤便足夠,節能省碳兼省錢,等紅綠燈的瞬間,他放空望著眼前的號誌,多希望,多希望紅燈永遠別換綠燈。

為什麼突然對他冷淡,為什麼熱心照顧他,為什麼要他別放棄……。

說到底,他一點也不瞭解默蒼離。

好巧不巧,一名上工中的郵差停在他旁邊,連街道旁的綠化植栽都分外刺眼。

改天把那台車賣了吧,最近大樓的停車費又調漲了。

這天他的工作量特別多,雖然他的收費高,醫術卻是有口皆碑,附近不少人特別慕名要他看診,自己額外放了幾天假,自然要在這天盡量補回來。

不想回家的逃避心理作祟,他乾脆延長門診時間,天色暗了才返家,默蒼離當日回來也晚了,杏花倒床補眠有一段時間才進門。

彼此出門時間本來就是錯開的,杏花養足一夜的精神,白天準時報到看診,下午到點收工,默蒼離沒在時間內回來,杏花也沒做飯的心情,他默默打開冷凍水餃,晚餐吃得簡單,也記得馬上刷牙了,早早躺上床乾瞪天花板。

午夜十二點一過,他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默蒼離更差勁的人了。

玄關處傳來開門聲,心跳頓時漏了半拍,他這才閉上眼,雙眼自然的閉上了,門外動靜比什麼都來得心繫,連自己的呼吸都嫌多餘,脫外套的摩擦聲響,平板開機的細微振動,開燈、關門一氣呵成,只靠憑空腦補他便能描繪出默蒼離的一舉一動。

他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自己更沒用的人了。

我喜歡你。

在他獨自一人時也會像自己一樣,心心念念著杏花嗎?八成是不會吧。

我喜歡你,默蒼離。

杏花君,喜歡一個人,憋在心裡有什麼用呢?

(待續)

08

又是無精打采的上班日,冥醫機械式地看完早上最後一個病人,午飯也不吃,獨自在休息室對電腦發呆,兩名護士眼看午休時間差不多了,走進來同他搭話。

「醫生,你這幾天愁眉苦臉的,小感冒纏這麼久了,偶爾還是會看你咳嗽,中午也不吃飯,連你最自豪的便當都不帶了,我們看得好擔心……」

說著說著,各自塞給他一袋東西,依外觀可知頗具份量。

「這是大家的一點心意,醫生你要早點打起精神喔。」

以前那個笑起來萌萌的醫生不笑了還真有點無聊。

「啊、謝謝妳們,不好意思……讓大家這麼費心。」

杏花受寵若驚的接過補品,裡頭應有盡有,運動飲料、維他命、水果、啞鈴…呃、這……還有親手燉的雞湯,嗚,果然這世上處處有溫情,只有默啊蒼離最無情,當天他拎著滿滿的愛心,心情愉悅地回家。

路上他想著要是默蒼離在家該怎麼辦,不說話只會顯得尷尬,直接告白又太折騰自己,不如就委婉的對他好吧,但自己對他還不夠好嗎?想不出正確解答,他煩躁的掏鑰匙開門,鑰匙才轉半圈便後悔了,因為他看見默蒼離的鞋子大喇喇擺在鞋櫃上。

一進門無意外地,那人與他的平板正黏在沙發上,分明聽見聲音了頭也不抬,杏花的玻璃心頓時出現裂痕,雖說過去他回來默蒼離也鮮少與自己打招呼,但自那天後他就是覺得分外尷尬,得不出結論,乾脆破釜沉舟豁出去吧,大不了被明白拒絕,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應該吧…..。

理清思路,擬好接下來的台詞,杏花沒逃回自己的房間,壯起膽子,故意在他面前搖頭嘆氣。

「唉~唉………」

「……有事嗎?」

在杏花哀到開始懷疑眼前的人其實是幻影時,默蒼離終於抬起頭來看他。

有、有事嗎?!默蒼離的神情一副被打擾的不耐煩,逼得他後續想說的告白全給吞了回去,他甚至懷疑默蒼離在這幾天被偷換號了,那他是不是可以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今天有晚餐?」見他手上拎著東西,默蒼離繼續問道。

「哈,大爺我今天不爽做飯!」

烙話的同時背過身,將那幾袋愛心平放上餐桌整理,該冰的冰進冰箱,是了,這樣就對了,他受夠隨默蒼離起舞的日子了。

默蒼離沒應他,當場用手機撥了通電話。

「俏如來,你現在可以幫我買晚餐嗎?」

碰──!冰箱門被用力關上,杏花不敢置信地看著通話中的某人。

「你、你現在這種時間,叫學生買晚餐?」

學生都下課回家了,又不是隨傳隨到的傭人!

「……你也要吃?」

「誰要吃!你這分明是在壓榨學生!」

這人待人處世的技能點根本是零嘛!

「………………」

說話啊!你這死面癱的!!

「......恩,一人份就好,別找劍無極,他上次連湯都灑出來了,地址就上次我傳給你的。」

結束通話,默蒼離又捧起他的平板電腦,音效與之前不同,應該是開了新遊戲。

幹麻不回話,蒼離生氣了嗎…..不對,他在怕什麼,自己租金又沒少付,這個客廳他有對等的使用權!

賭氣似地一屁股坐上沙發,這沙發可是他買的,他買的!他用心肝寶貝換來的!!

杏花瞬間領悟助手們的未卜先知,送他的啞鈴該是要拿來砸默蒼離的才對。

「……杏花。」

默蒼離終於在打通首關後點了離開鍵,向瀕臨火山爆發的人開了口。

又是那張臉,自己過往種種是這樣明顯,默蒼離明擺的清楚明瞭,一貫的淡定反應究竟想逼死誰,他實在承受不住了。

「你要去哪裡?」

杏花完全不想理他,鑰匙一拎,出門吃飯去。


他出門時已至街燈通明的時刻,沒什麼心思認路,杏花看似漫無目的地隨意走著,彷彿心裡有個自動導航引他走上熟悉的路口。

復古式的霓虹燈掛著梅香塢斗大三字,只是間不起眼的小館子,卻是熟客才知道的舊巷美味,不僅好吃料實在,更附帶他唯一在意的重點:價錢公道。

「老闆娘,老樣子。」

「唉喲!你這死沒良心的醫生,還記得這裡啊?」

老闆娘戀紅梅見了他立馬拋下點菜中的客人,嘴上雖是酸了一把,表情仍藏不住心裡的歡喜,杏花學生時代就是這的老主顧,在大醫院任職期間和老闆娘有過不愉快的醫療糾紛,老闆娘身患重症的兒子不幸成為當時醫療制度下的犧牲者,輾轉接到他手上已回天乏術,戀紅梅一度對他極為不諒解,經歷無數次的調解仍是無效,甚至自己生病也不願給他醫治,小病拖成大病,打死也不肯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還是狼主偷偷偽造文書才能動手術,他親自操刀根除病因,歷經三番波折,反而和梅香塢的老闆娘解開心結成為朋友。

之後他毅然離開大醫院,他寧可發揮一己之力,醫治上門求診的病患,也不願被束縛在繁瑣的醫療體系之下,更何況──

自己開診所有賺頭的多了。

現在同期的醫班只剩狼主還待著,連溫皇都嫌無聊不幹了,自己跑出來開店,開的還是和醫療八竿子打不著的飯店,他曾懷疑溫皇分明是開店來毒死人的,說是經營謀財害命的生意還差不多。

「老闆娘,我們這桌還沒點完菜耶……」

被冷落的客人忍不住出聲提醒老闆娘。

「惦惦啦!是沒看到拎組罵咧謀營喔?唉!你不來,這邊生意還是好得很呢,紫燕、柳霞!妳們還不快來看是誰來了!」

「欸老闆娘啊,我隨意就好,妳快去幫人點菜吧!」

「好啦,就知道你比較喜歡年輕的,晚點再來找你敘舊啊!」

戀紅梅沒好氣的轉身找方才抱怨的客人,那些人見老闆娘回頭了,連忙伸手按住桌緣,不是他們要掀桌,而是怕老闆娘不高興先翻桌。

「冥醫先生,這是老闆娘招待的~」

「啊、紫燕、柳霞,都長這麼漂亮啦~想當年妳們兩人還曾為了誰要嫁我而吵架呢。」

「你以前可是玉樹臨風的黃金單身漢,現在卻滿身銅臭味,我們想嫁都不敢嫁了。」

「哈哈,妳們別笑話我了!」

哼恩,誰理那個默蒼離啊,和店裡漂亮可愛的小妞拌嘴輕鬆快樂多了。

老闆娘招呼完客人便拉著他喝酒划拳,他被灌到只能勉強分清東西南北,戀紅梅才放他一馬。

杏花搖搖晃晃回家一覺到天亮,手機裡無數個未接來電也無所覺,鈴聲響半天才被渾身酒氣給醺醒,原來昨晚直接睡癱在自己床上了。

「醫生,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唔噁……我頭痛,今天就休診吧……」

護士們聞言緊張的不得了,全擠在話筒前想問個明白,偏偏杏花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掛斷電話,他忍不住哽咽,明明梅香塢的菜還是這麼好吃,明明老闆娘還是免費招待他拿手小菜,明明店員還是這麼親切可愛,明明有很多人關心著他,他的心裡還是空落落地這麼難過……。

他在床上躺了一整天,默蒼離當天沒回來也無所謂了。

默蒼離整整失蹤兩天才現身,八成又去換號了吧,杏花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這人究竟在想什麼,他想到腦子冒煙也猜不著。

想不到默蒼離這回做絕了,偶爾碰上面招呼也不打,直接把他當空氣。

他若是在遊戲裡,就好比被迫砍帳號那般絕望,沒了,一切都沒了,他對這世界徹底絕望了。

搬家吧。

他登入久違的論壇,貼文尋找新室友,租金、地段、人品好像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早早搬離這裡就好。

才開新帖沒多久,很快就有人回應他,杏花隨手喝口水,意興闌珊點開──

1樓回覆──

默蒼離:你在房間裡等我。

2樓回覆──

【版主】愉☆悅:冥醫,你和一樓的不是室友嗎,吵架了?

3樓回覆──

狼主:你們是在鬧哪樣?閃光不要亂放!

4樓回覆──

壓抑不住了!!━━━(゚∀゚)━━━!!:冥醫,你若沒地方住,可以來我家。

5樓回覆──

狼主:樓上的你雙開洗版幹嘛?!你家能住人嗎?版主還帶頭亂!

6樓回覆──

瀟灑一郎君:網中人!十分鐘後南宮恨在九龍變副本等你!沒來的就是失敗者!哈~哈哈哈哈哈哈!!!!(系統提示-瀟灑一郎君已被版主禁言。)

7樓回覆──

大師兄一點也不辛苦:冥醫,如果你不介意,我家還有空房,隨時歡迎你。

8樓回覆──

二師姐你妹!(-_-#):大、師、兄!你是嫌撿回來的人還不夠多嘛?!

9樓回覆──

不要叫我藏仔:我家不允許任何男人接近,小動物也一樣!

10樓回覆──

狼主:藏仔~那你可以不用回這帖。

11樓回覆──

北競王:千~雪~~

12樓回覆──

狼主:哇靠!你怎麼找到這邊來!!

13樓回覆──

北競王:常泡論壇傷眼又傷身啊!唉,小王打幾個字就乏了,金池,妳幫我說說他吧……

14樓回覆──

狼主:不要連這種話都貼出來啦!

15樓回覆──

北競王:千雪,你究竟何時才要回來幫忙家業?

16樓回覆──

北競王:小千雪,小王身體恐怕不行了……

17樓回覆──

北競王:最近總特別思念過去與小千雪一起讀書的日子…..

18樓回覆──

北競王:千雪,難道你連小王的最後一面也不肯見嗎?

19樓回覆──

北競王:千雪……小千雪~~

20樓回覆──

狼主:哩惦惦!不要洗版了啦!!為什麼這次版主都不管了啊!!!

……樓回覆……『千雪、千雪』無限輪迴……。

噴────!他還來不及刪帖,急促的敲門聲害得他直接打翻手邊的水。

「啊!我的電腦──!欸、等一下啦!!」

來不及搶救電腦,只能隨便擦擦溼透的桌面,等他風中凌亂的開門,是默蒼離。

「我以為你需要時間獨自冷靜,看來是我錯了。」

話才說完,隨手帶上門,大略一步的距離便吻了他,默蒼離吻了他。

其實也算不上吻,只是彼此觸碰一下,清淡的誘惑卻令杏花心裡的神獸又破欄奔騰,腦子老早管不住身體,唇瓣一帶離,便低頭埋進默蒼離肩頭,將人抱個死緊。

「杏花。」

那人如故低喚他的名,被喚作杏花的人沒空理會,只顧蹭著默蒼離,感受默蒼離的溫度,聞著默蒼離的味道。

嗚嗚,他沒常識又如何,自己喜歡就足夠了。

「杏花……好了,放開我。」

「咳──咳咳!」

聞言,杏花這才驚慌失措的彈開,他這是在幹麻!整個人巴上去像什麼樣子!

當下真有立刻搬家的衝動,他這房間太小了,簡直無處可逃。

「杏花……」

「停──!你、你難道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正常人親嘴前好歹來點告白之類的,他覺得自己實在很吃虧。

「杏花。」

靠向前牽起他的手,面癱的表情隨著手上動作竟意外溫柔。

「別為難我了……和你相處我很開心。」

雖然你可能感受不到……但正因為是你,才希望你別放棄。

神啊……為何要讓他喜歡上默蒼離,難道正因為他是笨蛋的緣故嗎……

那則討論串都不知洗到多少頁去了,被版主加精封為置頂帖,放在首頁讓路人瞻仰了好一陣子,自此,杏花再也不敢使用冥醫這個帳號登入,下回同學會先狠踹那無良版主兩腳再說!

(待續)

09

每日的早晨對杏花君而言都是晴空萬里、大地含笑,飽受交通汙染的都市廢氣也格外清新好聞,就算突然被車撞也無所影響他一片清明的美好未來。

「大家早安啊!今天也要努力工作啊哈哈哈~」

笑瞇的眼閃著光芒,與前些日子愁雲滿佈的慘澹判若兩人,形容春風滿面也不為過。

診所正常營業卻增添些許不尋常的氛圍,最近病人反應醫生有點煩,杏花一直是個關心病患的好醫生,但這陣子噓寒問暖到簡直噁心的地步,被病人虧他死愛錢也笑得合不攏嘴,眾人無不困惑醫生是否又病……喔不,原來冥醫杏花君──戀愛了。

處理完鬧得上下雞飛狗跳的麻煩病人,杏花依舊心情愉悅,沒什麼,不過就是藏鏡人被愛女傳染感冒卻不肯就醫,說什麼寧願拿錢去買無心最愛的巧克力球,女控至此已藥石罔效,最後勞駕史豔文出馬才拖來看診。

明明是入冬之際,路上只餘樹梢殘葉懸掛的秋意零落,杏花君卻滿天心花開不完,終於在數過不少個平凡日子後恢復正常,猛然意識到他與默蒼離之間的平淡無奇。

他們……根本不像情侶,除了交談機會少得可憐,平時相處也與一般朋友無異,這跟當初他們決定同居時的情況完全沒兩樣。

自己的戀愛紀錄是零,更不用想望默蒼離會有多少經驗了,這樣空白交往下去,他能期待會有什麼好進展啊。

他的助手們又在工作空檔討論週末約會地點,徵詢她們的意見實在太丟人了,杏花只得在憶無心幫藏鏡人拿藥時悄悄談論心事,別說他腦子有問題,人就是對天真的孩子才能敞開心胸說心裡話啊。

「爸爸每天都會幫我做便當,他說這是對重視的人愛的表現!」

小女孩提供增進感情的好方法,胸有成足的語氣儼然像個小大人,今天她老爸工作走不開,臨時保姆黑白郎君半路鬧失蹤,她只好自個兒來拿藥。 

「欸、對耶!」

杏花恍然大悟,自嘲地拍拍腦袋,他怎麼就沒想到!

隔日他起了大早準備便當,一份菜色隨意是他的,另一份特別精挑細選自然是默蒼離的,留紙條太婆媽了,直接放桌上他該曉得吧。

下午時間一到他便迫不及待草草收工,抱著忐忑期待的心情回家,一開冰箱竟見便當原封不動地躺在那,他左看右看確定沒缺任何一角,才死心關上門。

杏花委屈悶在心裡怎麼也不暢快,彼此的關係已不似從前,有什麼是不能說白的,用過晚飯後,不管默蒼離是否正與手上平板進行重要交流旁人勿擾,他在他身旁蹭了個位坐下。

「那、那個便當、是…..是要給你的……」

他支吾說著,臉不爭氣地發紅,幫忙準備便當已經夠難為情了,竟然還要製作者本人自白討拍,這個默啊蒼離究竟想把他逼到什麼地步才甘願,算了……他該慶幸至少這人還知道要把便當放冰箱。

「恩。」

默蒼離雲淡風輕應了聲,目光從沒自平板離開過。

「就這樣?」

「我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你知道了!

一般人早就感動得痛哭流涕了吧!好吧,撇除他自我腦補的無度幻想,至少也道聲謝之類的。

「…………..」

眼見話題將死於沉默中,杏花急得在心裡直跳腳,那人已抬頭望著他良久,也渾然無所覺。

「謝謝你,杏花君。」他淡淡回道,側過頭在悶紅的頰上親了一口,惹得對方又情緒激動巴住他不放。

「放手,我知道你又會這樣。」

「抱、抱一下是會怎樣喔!」

滿腹不甘願的收手,認真講先吃虧的人可是他啊,這款欲擒故縱的手段他實在沒轍,默蒼離有時對他而言是像個調情聖手,不對,像默蒼離這種人,哪來的舊情人可培養調情經驗,相怨債主還差不多,頂多純欣賞度過短暫的暗戀期,就被他的本性嚇得逃之夭夭了吧。

「杏花,你電腦不是壞了?買這台吧。」

一兩個指頭移動的時間,默蒼離秀出一直捨不得與人分享的螢幕,當季全新配備、功能強大的筆記型電腦目錄瞬間佔據他所有視野。

「欸、不用啦~我改天拿去給人修就好,你知道這要多少錢嗎?」

「你知道這有多少功能嗎?」

杏花很想回嘴電腦又不是默蒼離要用的,但他那雙渴望的眼神,實在讓人無法拒絕,見這人提及3C配備的雀躍表情,杏花君心底的節操糾察隊直罵自己不爭氣,也敵不過想對他好的心意作祟。

「蒼離、蒼離,你以後想吃什麼盡管跟我說!」

「恩。」

滑滑滑,游標已飛至新款手機的頁面上。

「喂,你有沒有聽進去啊?」他總有一天定要拆了那台平板電腦。

「明天一起去買菜吧。」

指間約略掃過基本細節,購物車增添一筆,他點了上一頁離開。

「我和你下班後約個時間會合?這樣兩台車方便嗎?」

那家超市物美價廉,一直是附近居民的存糧首選,顛峰時段車位並不好找。

「我和你一塊出門不就得了,等時間到了我去接你。」

默蒼離在心裡琢磨著他得起得更早才行。

「你這夜貓子算了吧~」

杏花打了個呵欠起身回房,擺擺手表示自己才是那早睡早起的表率,只當他隨便說說,自己隨便聽聽便罷。

翌日,老機器運轉的刺耳聲響劃破寧靜的早晨,劃破杏花君直嚷著周公使詐的棋局。

「糟!我怎麼睡過頭──!」平時太過習慣那聲音,杏花慌亂地一件併兩件做,邊更衣邊叼著牙刷,心急撞出房外,見了客廳掛鐘才發現不對勁:「咦?」

原來是默蒼離自己動手泡咖啡,難怪這麼早就聽到噪音。

「杏花,走吧。」

比起還衣衫不整的某人,默蒼離已經全身打理好,隨時可以出門的狀態。

「欸等等、先讓我吃個早餐──」

給絕對沒吃早餐的人也帶上一份,杏花開心帶上門,步伐都輕盈起來,手機遺忘在桌角也不重要了,反正他和蒼離已經有約,大門落鎖後,客廳又恢復一片寧靜,早晨第一道陽光掠過壁上的掛鐘滴答,伴隨手機上頭訊息提示燈一閃一滅的拍子輕奏著。

(待續)

10

門診時間一結束,默蒼離準時在門口等他,手裡還拎著已空空如也的便當盒。

「這個便當盒好眼熟。」上前招呼的護士A忍不住好奇說了聲,印象中這好像是醫生平時會帶的款式……

「他特地給我帶的。」默蒼離難得回應陌生人的無聊問題。

「天啊──」

上秒還忙著收拾手邊工作的人們,一片驚呼下,紛紛探頭出來問八卦。

「醫生好賢慧!」

「太貼心!」

「哦!醫生嫁我──!」

被八卦氛圍影響,大家開始湊熱鬧亂起鬨,冥醫平時在她們眼裡就是溫馴可愛又好逗的草食性動物,開玩笑吃豆腐絕不會忘了多加油添醋一番。

杏花見狀,耳根子早不爭氣的脹紅,雖說他平時已沒什麼威嚴可言,但基本的面子還是得顧。

「夠了、夠了!你們到底還要不要回家!」

人群轟一聲散開,西西酥酥的耳語仍沒停下,收拾的收拾,裝忙閒聊的咳、繼續裝忙閒聊。

「醫生,你們……真的是在交往吧?」

他的得力助手實在忍不住旺盛的好奇心,默默經過他身邊時飄過這麼一個貌似已有肯定答案的問題。

「這────!」

他再也不敢小看女人的直覺了。

其實杏花不知道,她只是不小心看到了,默蒼離聽到醫生嫁我這類玩笑話時,面癱當下一閃而逝的臉色有多難看。

回家吃飽稍作歇息,杏花懶洋洋打開電視,不意撇見被他擱在桌上的手機。

「原來我今天一整天都沒帶出門……?」仔細想想有默蒼離在身邊,好像其他人有沒有要找他都不是頂重要了,點開螢幕看了看,滿滿的未接來電都是來自同一個人的號碼。

「喂!我傳訊息打電話都不接是怎樣!溫皇難得要請吃飯,結果找你找不到,明天有空嗎?」

「啊…..大概有空吧……」蒼離明天好像有別的事,早早就進房間裡頭忙了。

「那就這麼定了,時間地點記得看訊息啊!」

掛了電話,千雪孤鳴馬上通知溫皇,至少也要湊足三個人才不會搞得像約會啊,藏仔為了女兒應該是不會出來了。

隔日杏花給默蒼離發了訊息,要他晚餐自理之類的,自己似乎有這麼點於心不忍,不過默蒼離很快應了他,想想這人也不是沒他就不會吃飯嘛。

明明是老朋友難得聚會,狼主身邊卻跟了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他我小叔啦!我不小心講到要和朋友吃飯,他硬要跟來,你們不用在意他沒關係。」

「你叔叔?真年輕。」看起來應該跟他們是同個年代的人吧。

「哼恩。」溫皇大概知道這人是誰,低頭玩起手機,選擇先裝作不認識。

「杏花君,幸會,小王久仰大名了。」

小、小王?他是穿越過來的人不成?

「欸、喂~拜託、叫我冥醫就好!」

杏花心裡抱怨狼主又再隨意亂說話,不過他要是知道北競王真正久仰大名的是來自某版至今點閱率仍第一的鬧帖,應該恨不得馬上掐死坐在隔壁的溫皇。

「冥醫,你不用理他,他講話都是這樣怪模怪樣的,話說~」狼主搓起下巴一付等著八卦樣:「你最近和默蒼離如何啦?哈哈~」

「……默蒼離?」不等杏花回答,北競王倒是對這名字先有了反應。

「幹嘛?你又認識了,這世上還有哪位是你不認識的,拜託透露一下。」

「哎呀,認真說起來,小王可是默蒼離的前任呢。」

習慣狼主的玩笑話,北競王不作回應,自顧自點了一根菸。

「喂喂喂!你在說什麼鬼話啊?」

「小千雪,你一點也不關心小王,自然是毫不知情。」

一口菸順勢呼在狼主臉上,直接瓦解對方扭曲的表情。

「呵呵。」

一直分不清究竟是補眠還是在發呆的溫皇,這時忍不住笑出聲來。

呵呵。

這聲笑在杏花耳裡分外刺耳,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溫皇早就知道北競王和默蒼離的『關係』,輕笑兩聲等好戲,二是看穿北競王的意圖,暗自憋笑看他反應。

前任、前任……前任──是前任助理、前任同事還是前任……人生中有許許多多的前任,有些前任平和收場友誼長存,有些血海深仇老死不相往來,同樣是前任意義結局卻大不相同。

「你給我解釋清楚!」

不等杏花想到腦筋打結,狼主忍不住發難,雖說男風在他家族裡看多了,父叔輩的感情史不是他該過問的事,但事關好友另一半的幸福,他一定要北競王給他解釋清楚。

「咳!咳咳咳……!」嗆了滿口菸,北競王忽然覺得胸口大疼,有些狼狽的模樣,自然是沒人會再質問下去。

「喂喂~拜託你,都在氣虛了還這麼愛抽,你是有病嗎?」

「咳咳!小王確實病得不輕啊……本來擔心小千雪交到了壞朋友,三天兩頭不回家,這下我放心了,不打擾你們敘舊,小王這就先回去了。」

「欸、喂!我跟你一起回去啦!真是的……」千雪見狀連忙追上,伸手扶住路都走不好的人,回頭滿臉不好意思:「啊抱歉,冥醫、溫欸,下次再聊啊!」

杏花多想把整包菸塞進他氣若游絲的嘴裡,但他不行。

不科學啊……杏花回家路上怎麼想怎麼糾結,說默蒼離的前任是那台老滑來滑去的玩意可信度還比較高,晚飯沒吃成,他隨意在超商挑了便當,本想坐下來好好飽餐一頓,卻在結帳時瞥見似曾相識的香菸品牌,連僅存的胃口也沒了,下意識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可想而知杏花君回家的臉色有多難看了。

「怎麼了?」

默蒼離見他又掩不住心事的樣子,少有的關心還是不會吝嗇。

「唉、煩死了~」搔搔頭犯嘀咕。「你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有人喜歡……」那他到底在糾結什麼呢?

「你難道不是人?」冷靜回應。

「你、你和那個北競王到底是什麼關係?」對嘛,直接問默蒼離不就好了嗎。

「北競王?」

「對!就是那個北競王!」

「北競王?」

「就是那個的北、競、王!」

「不認識。」一秒回答。

“太可疑了!!!”

“喂、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幹嘛不回?再不講話就把當年欠我的全還來!”

──冥醫正在輸入中……

「…………..」

他本想直接了當簡單解釋,但一提起被威脅的債,溫皇有點故意的走到陽台抽菸,通訊軟體那頭蹦蹦跳的人完全不予理會。

“他既然不想說,就別為難他了。”

“……………這是鳳蝶吧?神蠱溫皇你給我回來!”

──還君明珠正在輸入中……

“主人要我對你說聲晚安。”

──你已被還君明珠封鎖。

「神!蠱!溫!皇!!」

杏花忍住不虐待手機的衝動,這世上怎麼有這樣難搞的人啊,真虧鳳蝶受得了他……

「杏花。」某人大吼大叫後,默蒼離在他沒關好的房門探了頭,有些犯睏的眼貌似剛入睡沒多久。

「呃,怎麼了?」

「安靜,我明天還有課。」說完,呵欠也有些吃力地回房繼續夢周公。

獨留杏花一人懊悔不已。

(待續)

11

杏花根本來不及吃北競王的糊醋,這禮拜默蒼離特別忙碌,除了睡覺時間,基本上人都待在學校閒不下來,杏花的心情是特別煩躁,不是醫院日常的忙活,而是最近這幾天,大概默蒼離過去所有未知的『前任』,全都一窩蜂的找上門來了。

「你好,請問鉅子……默蒼離,默先生在家嗎?」

最先找上門的是個留著長長白鬍的老人家,他禮數周到的對前來應門的杏花點頭問好,杏花對老人家最沒輒了,連忙邀他進來坐著好說話,只是默蒼離剛好不在家,老人一聽默蒼離不在,臉色大變,好像深怕會被他謀財害命似地,慌忙說了聲下回再來拜訪就匆匆離開了。

「鉅子的新室友,鐵驌求衣,拜候!」

第二個找上門的,是個頂著一頭凌亂捲髮的高壯漢子,脖子上纏繞一圈麻花辮,杏花的視線一直被那獨特顯眼的髮型給吸引,完全沒辦法好好跟他說話。

「唉,我真是做人失敗,竟然現在才找到鉅子的新家。」

第三位來找默蒼離的,是個髮色和他相近的年輕人,態度也是溫和有禮,手裡抱著一個小魚缸,裡頭一隻魚游來晃去的好不悠哉,杏花一時好奇問他這是什麼魚,那人話匣子就此停不下來,樂得和他分享養魚的專門訣竅和溫馨愉悅度,默蒼離在不在家根本無所謂。

杏花愣愣聽他話撈了一下午的愛魚經,心裡一直有個念頭好想告訴他。

先生,你缸裡的魚快要跳出來了………。

「你好,呵~姊姊我找默蒼離呢,鉅子難道忘記過去溫存的美好了嗎?」

第四位杏花是一開門就馬上把門關起來了。

大姊!麻煩衣服先穿好,會著涼的啊!!!

「你好!我叫玄之玄,請問默蒼離在家嗎?」

這麼小的孩子!!默蒼離你!!!!!

話多如杏花君也天打雷劈的無語了,默蒼離這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啊,好在他們上門拜訪時,默蒼離都很剛好的不在家。

接連幾天轟炸下來,他頭緒大亂,那群人開口閉口盡是找鉅子什麼的,他唯一能推敲的只有默蒼離愛打遊戲的習慣,大概是他過去組團的隊友之類的吧,連玩個遊戲都能玩出情債來,默蒼離這人就像團黑洞一樣讓人摸不透猜不著,杏花越想越風中凌亂,忍不住開口抱怨:「唉,你牆頭太多了,口味太獨特也太廣……我真招架不住……….」

「什麼?」

默蒼離本來遊戲玩得正專注,聽他沒來由這麼發牢騷,抬頭望他思索了一會,放下平板,正經了神色,決定徹底揪回杏花腦袋裡無限擴大的胡思亂想。

「杏花。」他二話不說抓起杏花的手,施力將人拉近了些,「不要無聊了。」

不論是那天關於北競王的蠢問題,還是這幾天杏花遇上的那些人,若是過去他早就耐性全失,叫杏花乖乖閉嘴,別再往愚蠢的方向邁進了,但此時他只想好好拉住杏花,將他摟進懷裡。

被他拉著手,杏花內建的粉紅泡泡又自動飄出來了,終於能偶爾碰碰嘴、牽個小手了嗎,不對……他又擅自幻想了,默蒼離根本不興手牽手這套。

默蒼離是直接抱住了他。

剛開始只是輕輕摟著,慢慢變為貼著胸膛攬得死緊,他抱越緊就能多聞到蒼離的味道,杏花君忍不住脫口迸出花漾少女的直白台詞。

嗚噫噫噫───蒼離我喜歡你。

我知道。

他情緒太過激動,整個人重量壓在默蒼離身上,默蒼離由他壓著,湊唇舔吻他的脖頸,手上俐落地扯開他襯衫的排扣,唇舌一路吻到他的胸前,兩人就在沙發上做起意亂情迷的好事。

杏花被他調情的特別酥麻,默蒼離在他胸前來回滑弄,手伸進他藍白條紋的內褲裡,往他早有感覺的慾望輕輕搓弄,剛好他有一陣子沒自行解決了,那兒特別敏感,杏花不禁弓起身,嘴裡由情慾主導地粗喘呻吟。

默蒼離另隻手在他臀上軟肉游移,杏花裡頭一縮,突然想到保險套,算了…….那種東西……。

「我出門一下,你在這裡等我。」

默蒼離倒是冷靜地停下動作,唇碰了碰他的嘴,是安撫的意思,便起身出門買保險套去了。

杏花呆呆窩在原位,聞著默蒼離留下的味道,仍沉浸於方才他愛撫過的餘溫,腹下有些羞恥的脹熱遲遲沒解決,怕連自己去碰都褻瀆了默蒼離摸過的地方。

那些人是誰、哪位,找誰早就不重要了。

店員推薦買潤滑液兼送保險套,默蒼離乾脆把整組都給帶回來。

他拆開包裝的封套,沒有正確使用它,只是拿著它有一下沒一下地彈著杏花的臉玩,已經不小心睡沉的人噫噫噫含糊說了幾句夢話。

杏花恐怕想都沒想過,默蒼離最燦爛的笑容,竟然是在做這等幼稚無聊的事。

三更半夜的,咖啡機突然嘎嘎作響,該是壽終正寢了。

杏花,改天一起去買咖啡機吧。他在他耳邊這麼說著。

那人好像有反應地輕應了聲。

(待續)

【意綺】風雲笑。01~06

意琦行X綺羅生

 

【意綺】

 

和煦午後,白髮少年微瞇著眼小憩,靜待身旁的勝負,觀棋不語真君子,雖說這盤棋從頭到尾就是一齣鬧劇。

 

「不不……吾還未輸呢,未到最後一著,恩……啊、不小心手滑~」

已拾起的吃子有些故意地落下,不偏不倚打亂所有棋局。

 

「庸俗。」

 

「庸俗庸俗……好吧,就讓庸俗如我,接手這善後苦差吧。」

一留衣笑意微斂,彎下腰一一拾起散落的棋子。

 

「你尚未說出口。」

 

「嗯?說什麼?你還想添杯新茶?」

 

「認輸。」

 

「哈,未下到最後怎說吾輸了呢?」

 

「你已失去認輸的機會了。」

掌一翻,連盤帶桌掀個老高,棋石紛紛掃向已見機拉開距離的人。

 

「意琦行!」一留衣忍不住驚呼,順勢打落棋子「只是盤棋,何必較真?!」

 

「棋,只是紙上談兵,吾賜你證招機會,讓劍宿見識你的武道進展吧。」

語未落,無窮劍意已襲上一留衣,不留反駁餘地。

 

「我苦…………!」

 

有時他非常羨慕一留衣,羨慕一留衣的厚臉皮,羨慕他被意琦行刻薄言語刺激後仍能談笑自如反將一軍,武道七修也只有一留衣能與絕代劍宿對招,而他連能否接下意琦行一劍都不得而知。

 

 

「你是少有吾看中之清流,武道七修缺你不可。」

意琦行和他初遇時便贈予極高評價,冷傲的眼藏不住激賞,但他總困惑劍宿眼裡看到的是哪一處,武格嗎?論武,他尚不及一留衣,論格,膚淺既而爭風吃醋的勝負心,恐怕要令人失望了。

 

漸漸他不再只為追求武道而進修,漸漸映入豔刀的身影不再只有他一人,漸漸他的目光已離不開那孤嶺上的狂人。

 

「為何你總肯花時間指導吾?」

意琦行待他不薄,雖然兩人實力有差,意琦行卻不厭其煩地指正他不足處,年少的他受此殊遇,不免有些心高氣短,但能因此常常見到意琦行,也就不再多做計較。

 

「………綺羅生堪入吾眼。」

這答案令他莞爾,笑彎的眼不及察覺狂人一閃而逝的侷促。

 

初回和他煮酒話歌,醉臥共眠,是夜深雪狂,綺羅生不及歸返住所,便被劍宿暫留了一夜。

是真的倘佯劍意而不覺光陰流逝,還是貪戀這淵藪所獨有的『劍意』而逗留,意琦行不會去認真探究,他自然也不會自尋煩惱,經年累月下,他已習慣當個叫喚淵藪的長期過客。

 

「……劍宿,你睡了嗎?」

這夜的風雪無法在外駐留,這殘酒他心無眷戀,這情卻令他難以入眠,彼此體溫的傳遞並不陌生,窗外異常的寒冷卻令綺羅生分外緊張,連喚他劍宿也不自覺戰戰兢兢。

 

「劍宿……吾…吾的刀已有所成,感謝你。」

 

「吾想離開了,最後……能喚你一聲……名嗎?」

彷彿盼不得身旁人已熟睡,綺羅生鼓起此生最大勇氣,自說自話地提出心底的奢望,喚聲他午夜夢回皆心心念念的意琦行。

 

「…………………………」

 

沒有回應,但他已明白意琦行心中的想法。

 

隔日他正式退出武道七修,選擇忽視意琦行臉上的不解,一一向同修們話別。

他是個明白人,意琦行和他一樣長夜未眠,像在等待他解釋什麼,卻不似一留衣等人極力挽留他,綺羅生這才發覺他早已心繫這不可攀得的塵外孤標。

 

 

也許吾該慶幸你待吾是特別的,卻希望能早日逃離這般難言的苦。

 

 

02

 

他曾暗自慶幸綺羅生的加入,這讓意琦行的亙古鐵則多少有些漏洞可鑽。

 

 

「等等!你是想把吾凍死嗎?!」

三更半夜叫他試招,招試過了,也不看看天候,只扔了句凍不死你,逐客令不容質疑,就這麼強硬地將他攆了出來,一留衣深覺他不會被風雪凍死,卻會被意琦行的冷若冰霜給凍傷。

 

相反的,綺羅生卻能破例長留在劍宿的居所,意琦行甚至曾帶上刀藝未達火侯的少年攀上峰頂,享受高處不勝寒之感,內發七修平時沒事不會擅闖樓上鄰居的家園,只有意琦行不喜受人打擾時會獨自上山,帶上綺羅生這明顯有違他的原則。

一留衣大感不可思議之餘,同時注意到兩人越來越理所當然的行影不離。

 

「哼,司馬昭之心。」

一留衣曾當面默默飄過一句暗示,意琦行不予理會,倒是綺羅生頻頻以眼神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綺羅生離開得突然,一留衣以為是兩人之間有了歧見,但看意琦行沒表示任何意見,也不好意思再繼續強留綺羅生。

 

與綺羅生話別後,意琦行只顧窩在自己家裡鑽研劍道,極少再來找他比武論招,一留衣初時不以為意樂得輕鬆,但數個寒暑過去了,他不得不查覺意琦行的反常。

這人不搭話是常態,但連在乎七修整體性的龜毛感也失靈了,綺羅生好歹也離開一段時日了,卻不曾聽他提起刀道候補相關事宜。

 

 

「意琦行!出來和老子過招!」

一留衣按耐不住,直奔叫喚淵藪,意琦行沒有回應,連眉頭也不抬,這人已呆站一整天,像在思考著什麼不解之謎。

 

「老天!你不是意琦行!!」

以往他老遠見著意琦行,總想偷偷繞路,就怕被攔著又打得遍體鱗傷,現今過招魔人卻不想理他了!

 

 

 

 

那夜綺羅生的話字字清晰,他卻無法理解那些話語背後的含意,只覺得這樣的綺羅生很陌生,綺羅生是塊璞玉,他一眼就看出少年的未來絕不在自己之下,但也同時意識到無形中有某些阻力礙著了綺羅生的成長,他自以為很了解少年,如今卻不著頭緒,是不是他在綺羅生身上漏看了什麼?

 

 

「喝吧,兄弟。」

 

「吾與你不是兄弟。」

 

「恩很好,反應還算正常。」

幾番思考下,一留衣深覺該與意琦行談談,基於時間點的巧合,雖說一晃眼已過數載,料想應與綺羅生的離開脫不了關係。

 

「意琦行,你何不考慮踏出淵藪之外呢?」

他明瞭對意琦行八成問不出個所以然,索性語帶保留試探,一留衣拐彎抹角地提出具體建議。

 

「一留衣,吾、吾真是不明白……」

 

「不明白嘛……恩,我大概能瞧出些端倪。」

自備了板凳坐在一旁,準備對這七修第一人曉以大義,心理輔導諮詢。

 

「吾不明白………他正要翻越頂峰了,為何能就此放棄呢?」

意琦行終於開口提出他思考了數個寒暑的疑問。

 

「你……」不可置信。

「………你的腦袋究竟是裝了什麼啊?」這句自然是閃得老遠才敢發言。

 

「意琦行,你現在什麼都不用去煩惱,刀道的缺吾會負責留意,你最需要的只是出去走走散心。」

 

「……出去,為何?」

意琦行這才意識到,他這位同修已重複不下數次的關鍵字。

 

「………其他的兄弟表示壓力很大,都快被逼出病了。」

這樣的意琦行實在太恐怖了。

 

 

 

03

 

理論上,他該是漫無目的四處遊覽,遨遊山川睥睨人間,那抹白又打破了他的原則,人來人往的鬧街上,意外地絕代劍宿大駕光臨。

 

有些不習慣地穿梭於人群中,意琦行好不容易覓得了暫時歇腳處。

 

「這麼淒慘,你把兄弟的臉都丟光了。」

鄰桌兩名路人正在話家常,佩刀大喇喇橫在桌間引起意琦行的注意。

 

「唉,別提了……是我自不量力,想到就覺得丟人,江山快手果真名不虛傳。」

「是嗎?是你的怠惰讓刀生分了,我以為江山豔刀不過是虛張聲勢,否則何必弄個美豔的大花臉嚇唬人呢?」

「你行~下次換你去挑戰看看!」

 

「刀在哪?!」

聽聞熟悉的刀,意琦行連忙揪住刀客的衣領質問。

 

「刀、刀?兄臺你是指哪把刀??」

 

「吾問你……他、那名刀客…江山豔刀在哪?」

 

「這、這我也說不準,不過我與他論刀前些時日而已,他應當還沒離開。」

 

「他平時喜愛在哪逗留?」

 

「傳聞若是真,他素來愛好琴簫美酒,這附近有個非常出名的青樓,他若沒走遠應該還在溫柔鄉吧,該說的我都說了,不要打我!」莫名攀升的殺氣,連他這個肉腳都感受的到。

 

「哼,贈你一言,爾等皆不配論他的刀。」

得到答案,臨走前不忘奚落一番。

 

 

 

佇立在繁華燈樓下,劍宿覺得自己遇上此生最艱難的關卡,他若真踏入這煙花之地,恐怕會被一留衣笑話千年,躊躇猶豫中,熟悉的人影伴著鶯鶯笑語走來,循聲望去,只見一襲素雅白衣,如玉面容已添上幾分世故的成熟,卻不失風雅十足翩翩貴公子樣。

 

「唉唷,這位小哥,下回請務必再來聽曲啊~」

老鴇樂呵呵地送客,只因這位客倌單純品酒聽琴卻給得大方。

 

「綺羅…」

大步走近,確定自己沒認錯人。

 

「劍宿?」

意琦行異於常人的特質很快就吸引綺羅生的注意。

 

「綺羅生。」再次確認他沒看錯人。

 

「劍宿,你怎會在此……七修出了什麼事嗎?」

 

「無事,吾……」

一時語塞,他也不明白一留衣究竟趕他出來是為了什麼。

 

 

 

久別重逢,綺羅生挑了間較清靜的茶館,喜孜孜拉著意琦行入座小憩。

 

「你可知當初沒沒無聞的江山豔刀,現在反而不得清閒,日復一日的戰帖應接不暇了。」

 

「吾……未曾聽聞,今晨才聽旁人提起。」

他向來不愛理會俗塵軼聞,一留衣偶爾找他閒聊才得以略知一二,但近年來一留衣鮮少來打擾他。

 

「這樣……」微微低頭,掩飾心底的失落。

「這雪脯酒極好,店家特地為吾預留的,你嚐嚐。」

將酒罈開了封,香氣四溢,獻寶似地替劍宿斟滿了杯。

「吾初回嚐到這等滋味,就想著你若喝下會是什麼表情。」

 

習慣性湊近一聞,濃郁酒香撲鼻,劍宿神情一凜,輕輕推回綺羅生的滿心期待。

 

「你明白吾一向不喜酒烈。」

 

「恩……也是。」    

伸手接過被退回的佳釀,仰頭一飲而盡,無視那人皺眉的瞬間。

 

像是與假想中的人拼酒似地,綺羅生暴殄天物地豪飲珍釀,自覺勝了才肯罷休,腰間絹帕被取下,輕輕擦拭著豔刀,渾身酒氣也被隨意抹上他所珍愛的刀,臉上潮紅滿意地微微笑著。

 

「……綺羅生。」

「放心,吾不會讓刀鏽著了。」

明白劍宿心中所想,綺羅生避重就輕地逃開,選擇躲進陳酒醉人的餘韻之中,靜默笑而不語。

 

 

 

「吾去沽些淡雅小酒,你應會喜愛,這你不識路,候著吧。」

不待他答覆,還有些微醺的身影已走遠。

 

「走吧,到吾暫時的居處歇會。」

綺羅生返回後下了小雨,臨行前向店家借了傘,兩人就這麼共持一只傘,沿路吃著街邊小點,他從未想過塵世間也藏有這般愜意,訝異少年的蛻變之餘,同時憂心這淨白肩頭能扛下多少江湖塵埃。

 

「酒樓……這些日子你就這麼四處漂泊?」

 

「吾倒挺喜歡的,你別小覷這小燈樓,它雖免不了人世喧囂,卻令吾大開眼界。」

 

「大開眼界………」

蹙眉,他下意識厭惡綺羅生吐出這樣的字眼。

 

「嘗試歸嘗試,難道就沒考慮過遠離這無聊庸俗的世界嗎?」

意琦行認真提問,卻換來那人一陣輕笑。

 

「笑什麼?」

他不覺得自己在說笑。

 

「沒事,你過去沒這麼多話。」

 

「是你錯看了!」

 

「恩………是嗎?那吾真巴不得昭告天下,原來絕代劍宿也有這不為人知的一面。」

 

他變了,琢磨著他說出口的每句話,綺羅生已不是連嚷著劍宿都顯得不安的後生晚輩,他早該明白,自當年分別後,綺羅生就不再是那初遇時的青澀少年。

 

「原來……就是這些礙著你…」

意琦行似有所歎,不自覺喃喃自語。

 

「劍宿?」

不解那人眼裡閃過的諸多想法,綺羅生不明所以。

 

「拋不開的塵念……」

意琦行沒有應聲,繼續喃喃嘀咕著,綺羅生初時就像張未被暈染的白紙,現在他逐漸能描繪出那些刀客嘴裡所形容的豔冶樣貌,怔怔望著那人,思索何以要在潔白的面容上繪下庸俗色彩,努力克制自己別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不可能對綺羅生失望,那他究竟該如何形容當下難言的萬般想法?

 

綺羅生直覺這沉默會扼殺了什麼,欲開口卻說不上話,眼珠子隨著意琦行絲微的表情變化流轉。

 

一粒黑色棋石同時劃破兩人的糾結,意琦行伸手接下,平靜道,「......是一留衣,他要吾趕回叫喚淵藪。」

 

「快回去吧,若非急事,一留衣不會無緣無故發此信號。」

 

「你不隨吾回去?」

他是不願再見到綺羅生繼續在此混沌打滾,隨波逐流。

 

「劍宿……吾已不再屬於武道七修了。」

 

「……綺羅生……」喚著那人的名,欲言又止,「是否願意……喚吾一聲……意琦行?」

直覺這要求彆扭處,隨即補道,「吾允許你這麼喚吾。」

 

「劍宿………」綺羅生不如他預期笑開懷,只是若有似無地苦笑。

「回去吧……。」輕捏了捏他的手,是不捨,也是最真摯的道別。

 

「莫再因為吾,壞了你的原則。」

他已不再是那不顧一切,為愛癡狂的孩子,與意琦行的重逢,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驚喜,他能預料未來只會夢著意琦行……為他一人煮酒高歌,舞劍笑紅塵。

 

再次沉迷於劍宿不為俗塵所惑的絕世獨立,綺羅生覺得已生無所憾,這般超然脫俗的意琦行,才是他心之所愛。

 

綺羅生能料到今夜的美夢,卻無法預料這一別,他與意琦行都將有更大的改變。

 

 

04

 

 

 

一留衣覺得自己是個天才,把意琦行推出去,不僅可以幫到綺羅生,自己也樂得輕鬆快活,因為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和日吹煙下棋。

 

「唔嗯,這局勢……真是太有趣了,好友,你吾果然是棋逢敵手啊!」

 

「拜託你千萬別這麼說。」

 

「唉呀,你的臉皮有這麼薄嗎?還會不好意思。」

 

「不……這樣外人會誤以為吾跟你同個水平,這盤也不用多瞧了,某人十連敗。」

彈指宣告終局,不留一丁點面子。

 

「咳、吾正處於學習階段。」

 

「這話你已說了好多年,換個合理點的藉口吧!」

初回對弈,他還真相信一留衣擅長棋道,這人是個棋痴,連詩號都脫離不了黑白局,一天無棋可下就會變成一個麻煩鬼。

 

「你這話真傷感……」情字未出,已被遠方傳來的驚呼所打斷。

「一留衣!一留衣,不好了!」

回頭,是律彈鋏驚慌失措的呼喊。

「莫急,有事喘口氣再說明。」

一旁的日吹煙見狀不忘招呼熱茶。

 

「日吹煙!平時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們外七修何故來犯?!」

見了日吹煙,律彈鋏開口便不客氣,眼神滿是怨懟。

 

「你說什麼……!」

聞言,一留衣兩人才驚覺事態嚴重,連忙起身趕去叫喚淵藪。

 

 

 

 

 

「唉,真沒勁,如果內七修皆是如此不濟,我們實在沒必要併吞他們的武學吧?」

夜奔狂驍輕蔑笑著,雙掌運勁,又一個性命的終結。

 

「好大的口氣。」

無法挽回的殺戮現場,遲來的人盡收眼底,眼見同修們個個身首分離,迷眼乾闥等人過於強大的功體,一留衣眼神示意律彈鋏退開。

 

「唷,一留衣,現在是你在作主啊?劍宿呢?我對他可是心心念念啊~」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還不快住手!」

跟著趕來的日吹煙走向前,不可置信眼裡血腥的事實。

 

「日吹煙這沒你的事,待兄弟們功成,少不了你的好處。」

迷眼乾闥自恃三兇威能,喝斥日吹煙退下,少他一個戰力無關緊要。

 

「唉~麻煩啊,劍宿回來前,我就陪你們過兩招吧!」

見硬仗無可避免,一留衣揮手示意律彈鋏退回淵底安全處。

 

 

 

 

歸程一路若有所思,遲疑的心拖重了他的步伐,直到聽聞叫喚,才發現自己早已回到熟悉的清嵐淵境。

 

「劍宿、劍宿!你終於回來了!」

迎接他的人,是憂心忡忡的律彈鋏。

「快…快去幫幫一留衣,外七修的人…將…將他圍殺上淵頂了!」

上氣不接下氣,還沒回過氣,劍宿已不在跟前。

 

 

 

「一留衣,你還真能撐啊,就算得不到劍宿,拿你來血祭也算有價值了。」

 

「哼,你們這什麼爛寶物啊?確定不是拿到膺品嗎?有時間陪我耗,還不如快拿去給人鑑定鑑定。」

雖然他平時不是被意琦行打假的,但傷勢已不容再拖延戰。

 

「好個外聚七修,心性墮落至此,留爾等存世何用?」 

趕來的劍宿,怒氣急催劍意,外七修等人肝膽俱寒。

「風雪殘雷-!」

迷眼乾闥收斂心神,催聚邪能擋下漫天狂雪,眼見初式佔不到便宜,劍宿拔劍變招。

「一留衣,留神了。」

澡雪初現鋒芒,便是紅爐點雪起手式,一留衣再熟悉不過。

 

「等、等等!意琦行-!」

出聲試圖阻止,仍是慢了一步,外七修六人首當其衝付出慘痛代價,一旁的日吹煙受餘勁波及,傷及要害。

 

「好友啊-!!」

一留衣奔向前緩衝,接住的,卻是再也挽不回的傷慟。

 

「一、一留衣,好友…對不住你………附耳來…聽吾說……」

氣若游絲,日吹煙把握最後時刻,交代他唯一信得過的友人。

 

淵頂大戰,僥倖存活的迷眼乾闥等人,被劍宿封印於通天道禁忌之門,紅爐點雪所殘存之餘勁,成為叫喚淵藪百年後的不朽傳奇。

 

 

他在向風處安了一座小碑,祭弔這位難得的棋友。

 

「我不僅失去同修,連你也賠上去,這莫非就是所謂賠了夫人又折兵?哈……」

薄酒濺上土丘邊圍,是一留衣對友人最後的餞別,笑道,不忘苦中作樂。

「總是如此賭上性命……所以,吾才厭惡這個打打殺殺的武林。」

如果可以,他寧願做個不問江湖煙波的平凡人。

 

「是他們修行不夠,怨不得任何人。」

身旁的人冷道,連句適當的慰問也不願施捨。

 

「意琦行!!」

一留衣忍住出手毆打他的衝動。

「外七修是狗仗人勢才得逞!……日吹煙也是……」

強自壓下情緒性的言語,他不想在這點怨上意琦行。

 

「你吾二人已懲治他們所謂的人勢,日吹煙擋不下紅爐餘勁,也是他自己不濟所造成的。」

薄唇淡淡道出事實,一留衣深覺自己的體諒分外愚蠢。

 

「……哈,吾錯了。」

 

「錯在何處?」

 

「錯得離譜啊……吾以為綺羅生改變得了你,結果你孤身回來不說,硬石頭比以前更硬,想來他也看透你了吧!」語落,那人已冷眼掃來。

 

「怎麼!想打架嗎?!」

他現在可是一肚子火無處發洩!

 

「無聊。」

劍宿回過身,不願再正眼看他。

 

「夠了!吾要退出!」

 

「吾一人足可顧守通天道。」

 

「是是~你意琦行最強、最偉大!」

 

氣話已脫口而出,他怕繼續糾纏只會更傷人,尷尬大步離去,回頭不忘偷瞄一眼,意琦行仍是杵在那,彷彿沒人能令劍宿後悔,一留衣覺得自己徹底敗給他了,搖搖頭無奈背過身,其實他又何嘗願意這般撕破臉,而是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

 

「一留衣,你真要離開嗎?」

武道七修已凋零,又見一留衣離意堅決,律彈鋏有些失落地問道。

 

「嗯,日吹煙臨終前的交代令吾介意,若有事,往中陰界去吧,對了,幫吾多留意劍宿,你也知道他那個人……唉~」

 

「寬心吧,劍宿不會有事的。」

 

「他當然不會有事……..吾是指……唉!罷罷罷罷罷罷了啊~!有事最好也別來找吾了!」

繫上新的重任,一留衣頭也不回,揮揮手似是要掃去這叫人不快的陰霾。

 

律彈鋏目送他離去,悵然若失,待回神,意琦行已踏著清雲自通天道而下。

「劍、劍宿,有什麼吩咐嗎?」

 

「一留衣走了?」

「剛離開不久。」

「能領吾……至他們的歸處走一遭嗎?」

 

跟著律彈鋏來到後山,祭上一尊酒,聊表同修之情誼。

 

「……你們未能成道的遺憾,意琦行一肩擔下。」

纖長睫毛覆上眼裡的傷,一留衣的話猶言在耳,他不願再去多想,綺羅生是否真為看透他才拒絕回歸。

他自幼醉心武道,在旁人看來是生性寡情,不知從何時起,他已不願與一留衣等人太過親近,除了綺羅生,只有那人是最特別的存在。

 

「若是你,也會像一留衣…這般責怪吾嗎……」

原來武始通修的美譽也不過如此,意琦行初次感到無力,救不了同修,甚至連他也喚不回,叫喚淵藪靜寥的空谷回音,令意琦行倍感孤寂。

 

 

※※※※※※※※※※

 

 

畫筆正熟練地遊走於細白面容上,一一勾勒出他所鍾情的牡丹,這花之王者,在他筆下霸而不俗。

 

「也許你早忘了……。」

他會對這富麗形態情有獨鍾,只因這是劍宿初次為他所摘下的花。

 

 

 

『劍宿,那是什麼?』

 

『牡丹,花中王者,色澤艷麗奪目,故世人盛愛牡丹。』

像是在授課,劍宿一字一句道出他有限的花卉知識,見綺羅生沒回話,只心醉神往地盯著那朵花。

 

『你喜歡?』

劍隨意發,頃刻已掌握豔麗的綻放,他對花花草草不感興趣,僅下意識認為這花之富貴者,難入他眼。

 

『不覺得它很美嗎?』

 

『美?』盯著手裡的花,思索良久。

『或許…….在不染塵的仙境裡,它是美的。』

劍宿將花遞給綺羅生,眼裡笑得溫柔。

 

那刻,他便愛上那朵牡丹,愛上那人不自覺浸泌的柔情。

 

 

更衣完畢,拖著疲憊的步伐,他一如既往履行戰約,懊惱著與劍宿會晤時意氣的貪杯,這令他仍顯得孩子氣。

 

到了約戰地,等待他的卻是早已設計好的圈套。

「這是……吾記得吾只收到一封戰帖?」

 

「江山快手,你令我眾兄弟顏面盡失,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數來不下數十人,細看下有些面熟,盡是他的手下敗將。

 

「面子值千金,想來……這便是所謂江湖人的無奈吧?」

出口揶揄之際,刀起刀落,敗陣的刀再度顏面無光。

 

「可惡!你、這筆帳永遠記著!」

敗得徹底,猶如喪家之犬,落荒而逃。

 

「吾綺羅生從不賒帳。」

收刀,他不願江山再染上污穢的江湖氣。

 

「小兄弟好俊的一手。」

讚嘆聲自耳邊傳來,持扇的手配合慵懶嗓音揮舞著,似早已在旁觀望許久。

「但未免仁慈太過。」

羽扇輕搖,盡顯主人的不以為然。

 

「人之性命可貴,無情者才傷人命。」

 

「仁者之心,所幸那幫人非是高手,日後將會遇上什麼樣的對手,不得而知,你總有一天會為這樣的天真付出代價。」

 

「感謝指教,綺羅生非到必要仍是不願傷人性命。」

 

「綺羅綺羅,衣是綺羅裳,人嘛……嗯哼,吾會期待花之霸者下的廬山真面目,在下策…」微微一頓,神色自若道:

「小兄弟可喚吾清都無我。」

 

「幸會。」

 

「無我~你在做什麼?」

嬌聲軟語尋來,一絕豔女子不吝展露曼妙身材,傾身撲進男子懷抱。

 

「吾心中有誰,自然是在進行她所想之事。」

接得順手,言語上的挑逗似是家常便飯。

 

「嘻,就知你貪嘴,又再調戲良男了。」

羞笑地心花怒放,柔荑大膽撫上邪魅的臉龐。

 

「吾之小夢兒,口說無憑的懲罰可不輕啊。」

男子也不避諱,低頭印下輕薄的吻。

 

「咳,吾尚有要事,先別過了。」

綺羅生略為尷尬,眼神錯開當眾調情的倆人。

 

「綺羅生,咱們後會有期。」

額首示意,臨走前不忘眼神送秋波。

 

 

 

點雪無情題人命,紅爐有信送君行,內外七修大戰的結果,江湖早已甚囂塵上,不論走至何處,皆能耳聞紅爐警世的傳說,提醒眾人別擅闖而白白葬送性命。

 

「……你又更上一層樓了。」

卸下妝容,端上珍愛的琴,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

 

他曾親眼目睹紅爐綻放,但那時的勁道還不至於殘留盤旋,久久不散,若非劍宿留手,即是他又更臻巔峰。

「究竟要到多遠的地方呢?」

抬眸,視線落在茫茫山嵐的頂端,伸手卻無法觸及。

 

05

 

 

他映著月光的銀輝,靜靜擦拭著豔刀,又是不得眠的長夜。

 

 

「是你?」

有些詫異的語氣,只因挑戰者出乎他預料之外。

 

「原來,傳說中的江山豔刀就是你。」

來人溫文儒雅,羽扇輕拂的風姿翩翩永遠不得閒。

「還記得吾嗎?」

 

「清都無我,你不似舞刀弄劍之箇中好手。」

收起豔刀,他明白今夜已不需要寫意江山。

 

「權當是張請帖吧。」

臉上的微笑再度放大,有些心計的嘴角上揚被遮掩得恰到好處。

「如此清夜,莫辜負了月娘的好意,吾正閒得發慌,不知江山快手是否願意賞光?」

 

「那要依地點而定。」

 

「保持神祕是吾的本色,呵,你這張臉怕要嚇壞姑娘家了,去洗洗吧。」

他大略能猜到清都無我心之所嚮了。

 

跟著那人熟門熟路地穿梭於煙花柳巷,最後選定的自然是鎮上最繁華的青樓。

 

「原來……霸王下更是絕代之花,美哉,妙哉。」

清新的氣質與他截然不同,少了繪妝的綺羅生令他為之驚豔。

 

「清都無我,你看似常流連忘返於這類場所。」

 

「無我。」

 

「嗯?」

 

「喚吾無我吧,綺羅生。」

 

不待人回應,策夢侯大方步入鶯燕歌叢,一見侯爺光臨,鴇母喜上眉梢,嘶聲喚了當家花魁來好生招呼,為他們安排最隱密的上等廂房。

 

「不是第一次來?」

見綺羅生神色自若,本想捉弄他的人有些失策。

 

「偶爾。」

綺羅生淡道,初回純屬好奇,二來他喜好交友,且幾位雅妓待他極好,熱心教授琴箏指法之餘,更不藏私地將繪顏術傾囊相授,是真心將他當好弟弟看待。

 

月色如鉤,房內鶯鶯笑語不絕於耳,無視策夢侯與女子調笑的卿卿我我,綺羅生靜坐在窗邊,與有些失色的柔光無言對飲。

 

「單純的絲弦之樂就能滿足你嗎?」

見綺羅生並不熱情,有些無聊的策夢侯問道。

 

「此話何意?」

 

「哈哈哈,千萬別告訴吾……來這尋花問柳的仙境,你卻不給姑娘們賞光啊!」

眼微瞇啜了一口酒,揮手示意身旁的花魁上前服侍。

 

「不用麻煩了,吾至隔壁廂房休息即可。」

見狀,綺羅生表示欲離席。

 

「耶?」

他倒沒爛醉如泥,連忙起身攔住唯一去路。

「如此溫柔鄉竟坐如針氈,莫非……」

酒氣拂過已微紅的珊瑚角,輕輕耳語呢喃,語帶曖昧地低聲道:「你愛的是男人?」

 

若是平時他定是四兩撥千斤,笑話帶過,許是酒喝多了,他不小心露出了破綻。

 

「哈!」

對方的沉默,策夢侯了然於心,舉手支開所有陪侍。

 

「這輩子倒還沒試過男人呢……」

一記悶擊令綺羅生措手不及,他做事向來無所不用其極。

 

「你………..!」

他只感腰腹一陣痠麻,待回過神,眼前已是策夢侯逐漸放大的面容。

 

「吾說過了吧,你總有一天要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價。」

微喘著氣,指尖輕劃那他極感興趣的尖耳,酒精作祟下,他大膽地興起侵犯念頭,許是綺羅生清麗不俗的臉龐早令他心醉神迷。

 

「無我!!!你在做什麼!!!」

房門被強硬推開,質問聲震耳欲聾,震得清都無我連忙起身佯裝鎮定。

 

「咳!吾之小夢兒,輕聲點,整樓的人都要被你嚇破膽了。」

 

「你、無我!你都有我了,竟然還來這種地方!」

不理會軟言哄騙,歡如夢投以不甘心的嗔怒怨懟。

 

「噓……綺羅生,方才吾只是開開玩笑,希望你別介意。」

他是有些醉了,醉於美酒佳人粉黛圍,醉於千秋明月夜光杯,醉於紫眸隱隱情難抑的不自覺。

 

「清都無我向來對有情人,特別照顧……恩…….」

故作癲狂的雅態,在歡如夢的攙扶下離開。

 

 

驚魂未定地回到居處,下意識就是淨身,潺潺水流沖刷著身上每一處,綺羅生強自按下內心不受控制的害怕,喃喃自語地道:

「劍宿………」

有如咒語般,他稍獲一絲喘息,簡單梳洗後換上乾淨的新衣。

 

策夢侯的觸碰令他作噁,此刻他只想迅速進入夢鄉,好藉此夢得今宵意中人。

 

 

 

※※※※※※※※※※※※※※※※

 

 

 

身在通天道的日子逐漸拉長,占據了他所有生活,自己有多久沒見到其他景物了,不得而知。

 

「意琦行,你就祈禱別讓我們有逃出生天的一日,否則老子定要拿內七修所有人血祭!!」

他靜坐於中心處,閉目養神,偶爾受夜奔狂驍等人的叫囂滋亂,及伺機自天窟竄出的邪術干擾。

 

「咯咯,意琦行你不用害怕,我們會留你一條狗命,到時會讓你生不如死。」

 

在他眼裡,外七修盡是平庸之輩,更何況皆是詭奇暗術這類邪門,他並不願放低身段與之交談。

 

「真無聊啊,當初翻遍整個叫喚淵藪,皆尋不著你常帶上的那漂亮小哥,不然也可讓眾兄弟樂上一樂啊~啊──嗚──!!」

夜奔狂驍口出不遜,頓感墜入深淵,瀕臨死亡的痛苦,盼不到盡頭的恐懼,飽受精神與肉體上的折磨,直到聽聞早已嚇破膽的心跳聲,才驚覺原來一切盡是虛無。

 

「無心劍長了你的見識。」

一句話已是他最後的限度。

 

「……….意琦行你夠膽就直接殺了老子!」

瞬間意識到彼此的差距,原來他只是被意琦行的劍意給震懾住,夜奔狂驍更感惱羞成怒的忿恨不平。

 

忍常人所無法忍,孤身與邪識對抗,令他飽受煎熬,身心俱疲。

 

 

06

 

 

這日劍宿破天荒地返回淵底,在居處略作停留,稍微梳洗一番,疲憊的神態簡直與先前判若兩人。

 

「劍宿,你沒事吧?」

律彈鋏見著他,連忙上前關心,畢竟已好一段時日不見了。

 

「無恙,若無要事莫再來叨擾吾。」

劍宿並未看向他,無神的眼眸似是深困某種泥淖。

 

「但………」

見意琦行憔悴不堪的壓抑,他隱約能猜到一留衣當初所言為何,心裡說不上的擔憂,律彈鋏深怕劍宿這一去又是數不清的封閉歲月。

 

「……你若真想幫忙,帶著先人留下的根底去找尋有緣人吧。」

閉目思索,這大概是他目前稱得上掛心的瑣事。

 

「吾明白了,那你……」

 

「吾要到通天道閉關,莫掛心了。」

語畢,袖一揚,人已至通天道盡頭。

 

 

他有好幾回在冥思中見著綺羅生,見他身邊伴著不同的女子談笑風生,親暱非常,或是見到綺羅生滿身是血,伸手挽救的人卻不是他,綺羅生就這麼與他以外的人交好,從萍水相逢至生死摯交,直到徹底遺忘他。

「唔……」

道不出的酸澀在心頭,點點蠶食著他已疲憊萬分的心智,難言的苦痛,毫無頭緒的困惑,卻沒有人來為他解答。

 

意琦行就這麼巋然不動恍惚了悠悠數載,未再移動半分,夜奔狂驍等人的叫囂亦無法撼動,毫無生氣般地,像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剩下的,只有如同紅爐永垂不朽的超塵劍意。

 

 

 

※※※※※※※※※※※※※※※※※

 

 

 

這夜不見高懸天邊的月,暗路上他僅能靠些微星火摸索著,後頭是不曾停歇的追兵叫喊聲。

 

 

「江山劊子手就在前方,別讓他跑!」

 

「吾倒是不知自己改名了。」

抓準時機,刀刃又染上腥紅,與其被動等著被捕捉,不如成為狩獵的那一方。

 

「哼,恐怕那些成就你名的冤魂會不瞑目吧!」

見綺羅生殺紅了眼,欲報仇者更是義憤填膺。

 

「這個夜晚太過漫長,吾殺得累了……再多解釋也是空話,莫再為雨鐘三千樓徒增一屢無辜亡魂,回去吧。」

縱使誤會在先,然已劇毒纏身,他只感癱軟無力,自保本能下的反應,他無法保證能手下留情。

 

「......惡徒!此仇必要你血債血還!」

來人不聽勸告,豔刀下又是數不盡的殺伐。

 

斷了追兵,綺羅生暫時卸下心防,稍作歇息,卻是突來一陣暈眩,勉力緊握刀柄強撐,他手中的江山遊走了一段漫長的路,本屬快意織畫的刀上稱雄,卻不知不覺已身陷血泊,回過頭早是一片腥紅,他已成為名符其實的劊子手。

 

「江山…….」

刀光微黯,似在幽幽地低鳴,再不似過去凜冽回應。

 

「你在怨吾嗎……?」

放眼望去,盡是無法放下的仇恨,原來他早已回不去過往沉醉江湖的逍遙。

 

除了一身致命劇毒,他已一無所有,封上豔刀還它最後尊嚴,綺羅生拖著一絲彌留意志,僅想在有限的餘生品嚐雪脯酒的滋味,入喉的液體初時清冽,勁頭暗藏在後,好似那些道不盡的人生縮影,數不清的陰謀詭譎,人在江湖哪能不生風波,他邊笑邊飲著,徐風牽不動的淺笑,暗嘆自己過於可笑的天真。

 

「荒山野嶺也能巧遇這等閒情雅致,老朽福分不淺啊。」

只見一佝僂老者緩緩走來,不知是為逃離追殺,還是聞香而至,看上去亦是傷重的風中殘燭。

 

「迴光返照的悠閒罷了。」

他淡淡回應,禮遇長者的基本尊重,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不忘為對方遞上一杯。

 

「好酒,但作為臨前一杯,未免太過無味……」

 

「死人不會要求太多。」

雙眸凝望著搖不可及的雲山霧靄,未曾移開過。

 

「哈,人還未死,已有赴死的氣魄,老朽亦命不長矣,今生僅有一遺憾,有事相托,你可否答應?」

 

「答應你,反正綺羅生已是將死之人。」

若真有遺憾,也是無緣再得見那人一面。

 

「呵,年輕人,你這點小傷在吾面前不過是皮毛,日後路還漫長呢。」

不以為然地飲盡最後一滴殘酒,老者意味深長地笑著。

 

 

 

※※※※※※※※※※※※※※※

 

 

 

「吾拒絕,他發神經憑什麼要吾回去。」

今日的泥犁森獄亦不平靜,一留衣有些賭氣地落下一子,那人也從沒這麼關心別人過,他不願伸出援手。

 

「一留衣………求求你,劍宿狀況確實不樂觀。」

他是無法親自上通天道確認,自上回最後一次見著劍宿,又匆匆過了數年,他深怕真出了什麼差錯,本想打聽綺羅生的下落,但傳言江山快手早已封刀遍尋不著,人海茫茫猶如大海撈針。

 

「回去吧,你平日閒閒沒事做,回去一趟也不礙著什麼。」

鬼師缉仲一子夾殺,斷了對手後路,不忘一旁幫腔。

 

「重申第二遍,拒絕!吾已不屬於武道七修的一員了,劍宿是生是死,是瘋是傻,皆與吾無關!」

有些懊惱地看著已被攻城掠地的領地,一留衣心情大受影響。

 

「一留衣你這是傲……」

 

「住口!誰敢說吾傲嬌,吾殺他全家!!」

 

「吾是說傲氣過盛,依照你的說法,你應該先自殺。」

 

「………算了!吾就回叫喚淵藪一趟,總可以了吧!回頭記得要補償吾,贏吾一百盤!」

 

「這太容易了,你速去速回吧。」

輕哈一口茶,要一留衣慢走不送。

 

【欲鱗】君君臣臣,08~09

08,氣度。

北冥封宇並沒睡熟,身旁動靜很快將他擾醒,欲星移見狀,退開欲行禮,卻被那人沒來由地出聲制止。

「不!」

這麼一聲,鱗王自己也愣住了,他靜靜望著這人,而他也望著自己,時光好似重回初見時,是那樣狂喜的單純情懷,與淡淡如水的青澀無慮。

他自幼好讀書,務求甚解卻不得要領,原地踏步了許多年,聽聞傳說中的太虛神鱗要來當他先生了,他欣喜的睡不好覺,連先生是什麼時辰要來都沒記清楚,差點誤了練習許久的拜師禮,唐突了先生。

後來與之朝夕相處,其沉穩睿智是心生嚮往地拜服,填滿他心坎的柔情更是不言而喻,歷歷過往,點滴心頭,北冥封宇覺得自己真是拿這人沒轍了,賠了真心送上身,欲星移一夜風流瀟灑離去,獨留他風中凌亂好一陣子,多年後再相見,他還能如此淡定,沒叫來人拖出去生剝活剮了,真妙奇怪哉,他搖搖頭,默然倒了兩杯百里聞香,一杯就順勢壓在字帖上,苦茶香和著舊紙味,竟比摻兌醉雄黃還令人糟心。

不是怒氣無處可發,而是無怨何來脾氣。

他看著欲星移,歲月將這人洗練的愈加風姿清雅,飄逸絕倫,細長藍眉悠悠順著臉上安逸的輪廓,彷彿世間沒任何疑難能將他困住,鱗王作苦地一笑,輕道:「師相終於肯回來了?」

「臣在外……是經歷了許多。」

他輕吁一口氣,目光隨鱗王的動作游移,見那人也給自己添上一杯,就這麼停下,上好的百里聞香,茶湯色濃卻清澈見底,他看著那兩杯茶,舌尖一陣苦意來襲,彷彿那清冽潤澤都能將味道滲進他心頭裡。

北冥封宇不多問話,順手拿起案頭幾本奏章,晃了晃,要欲星移觀看。

「這些都是要參你的,不少還是右文丞幫你擋下來。」

「哈…他們是怕臣……真不回來了。」

欲星移饒是趣味地翻看,其實是右文丞愛操無聊的心,再多來幾本他也穩若泰山。

「鮫人出外遊歷大都不超過兩年,師相……」頓了頓,極其緩慢篤定地道:「整整花了五年。」

「唉呀,原來竟是這麼多年啦………」若不是為了要弄死默蒼離,他是能提早回來的。

「師相知道自己犯了何罪嗎?」北冥封宇看了他一眼,正色問道。

「啟稟王,臣愚鈍,不知罪從何來。」

若是手上這些呆板的狀呈,他現在人好好地回來了,海境也沒明文規定不准延長遊歷期限,現下鱗王要治他罪,也要具有說服力。

「就說魚的記性一閃即逝……」他將苦茶一飲而盡,「本王就提醒師相,意圖誘拐王族成員,按海境律法,該當何罪?」 

「王,臣若有幸得殿下青睞,是臣之福氣,但當今太子年幼,欲星移縱使心有餘力,也不至於對襁褓幼兒出手。」

「師相!!」

「哈,王啊,臣這罪擔得冤枉啊。」

「師相若是願意認罪……」他拿起唯一半滿的杯,遞至他的眼前,「喝下這杯百里聞香,苦一苦你的嘴便罷。」這懲罰簡直輕微到……比無根水要清不見形,欲星移眨眨眼,微笑接過,順勢飲完杯中所有苦盡甘來的香醇味。

「喝下了,臣認罪,王是否就不氣微臣了?」

「說得好像本王委屈你了!」這欲星移是天生要來治他的,他真是哭笑不得。

不過認罪也等於認情,鱗王心底一軟,嘴角勾起欲星移看不見的笑意。

「臣哪裡敢說受委屈呢......」他訕訕應道,眼裡倒出鱗王現般卓然的樣貌,「王現在該是明白,何以鯤帝一脈幼時會特別禁不起風吹日曬了。」

「喔?願聞其詳?」

「因為王現在……可是變得非常堅強了呢。」

他溫溫看著眼前人,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手小心翼翼閃過那些尖銳棘刺,卻遍尋不著落點,有些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師相,真的不用勉強。」見狀,鱗王無奈嘆口氣,道:「本王現在這般模樣,要與師相親密是不可能了。」

「咳、王不必灰心……」他捧起他的臉湊近,眼鼻皆要碰作一塊,見北冥封宇不閃不避,這才頭一偏,刻意略過下顎護甲,輕啄湛藍的上唇,他的王味道是萬般美好,而這滋味只有他嚐過。

「怎會不可能,明明還是辦得到不是嗎、嗚──!」

「師、師相!沒事吧?」

「啊………沒、沒事的,臣只是不小心割破嘴了,呵呵。」

不愧是處變不驚的鱗族師相,唇邊血流如注,仍談笑自如,煞是駭人。

無根水隨便抹抹,血算是止住了,欲星移半是無奈半是好奇地問:

「王這要如何用膳呢?」說著同時,又仔細端量了那硬邊結構,思索下回該用何種角度才行。

…………其實這是可以自由活動的,鱗王忍住坦承實話的本性,不假思索回道:「右文丞差人設計了特製的餐具,小口小口吃就是。」他伸手撫上欲星移受傷的唇角,續道:「左將軍那邊也另外趕工特製的衣鎧,本王身上的覆鱗是逐年遽增,普通的衣物也穿不得了。」

「如此…….甚好。」

欲星移忍不住抱上他,將他擁入懷中,遭頸後背鰭刺痛,勉強忍住不吭聲,輕柔吻了吻他冰涼的額頭。

「師相,本王當真是一條魚了……..」以前他的先生還能摸摸他的頭,現在連摸頭都是艱難萬分。

「哈,王出自鱗族,本來就是魚,更何況臣………」

臣最喜歡魚了。

不知思緒怎麼往哪跑的,竟想起過去那塊令他崩潰的魚排,他心裡一陣好笑,忍俊不住。

「師相笑什麼?」

「沒,只是想起遊歷時的一些趣事。」

「……師相在外遊歷多年,可曾念過本王?」雖說這罪欲星移是認了,但又沒個明話,親吻也以驚悚收場,北冥封宇想著自己念他這麼多年,這人樂不思蜀不說,要是落個獨相思豈不哀怨。

「呵,臣想念王時,便會到湖邊走走逛逛。」

「湖?本王是海水魚,不是淡水魚。」

「臣是去看鴨子呢~」

「師相!!!!!」

他發達的鬢鰭瞬間立起,這氣呼呼的魚樣,真真令欲星移笑開懷,好不容易緩過情緒,連忙強忍笑意補道:「臣、臣這純屬玩笑話,王………」

話未竟,他低頭在他鰭耳邊說了幾句話,原本高高豎起的鰭角竟乖順垂下,深藍中隱約透著緋紅,閃耀出漂亮的色澤。

外頭恰逢憩潮片刻,靜悄悄一片,再也沒任何聲響,房內靜謐中映出親昵身影,好不容易能相偎的彼此,偷得清靜耳鬢廝磨,心頭旋繞的,是那終於盼來的回應。

我做了個竹馬要給你呢,看著它,就像見到你。

(待續)

09,虯龍。

那夜,欲星移左一聲”臣累了”,右一句”臣遠行歸來實在游不動了”,也不管鱗王是否願意讓他侍寢,自動自發在床邊蹭了個位,安穩躺下準備夢周公,閉目沒半刻,就發出平穩的陣陣鼻息。

他如此僭越,鱗王也不同他計較,親自保管的情意又贈還予欲星移,鮫人淚則還是為鱗王所有,他重新鑲入欲星移的『傑作』上,珠頭細身,倒真與某藥材有幾分神似,對此鱗王未曾在心裡笑話過,畢竟這是樣樣專精的師相唯一憋手的才藝,他慎重收妥這份心意,免得被宮人無意間發現,不知情而拿去釀酒。

大抵是個正直勤勞的君王,北冥封宇凝神挑燈忙碌,接續手上未完成的工作,待告一段落,才熄燈理衣睡下,方閉上眼,身旁人就這麼蹭了過來,他心跳立即漏了半拍,欲星移靠得極近,呼息不知是有意還無意,盡往他頸頰邊吹來,全數鑽進他護顎的細縫裡,撓得他裡頭的鰓裂隱隱作癢。

北冥封宇哪裡睡得著,猛然憶起當年同張床上發生的荒唐事,忍不住撇頭往旁瞪了一眼。

欲星移,你是存心害本王睡不著嗎!

可偏偏罪魁禍首是真睡熟了,北冥封宇內心的哀嚎無處傾洩,又不好直接推開他,只好轉移注意力,空望頂頭烏漆漆一片,腦子裡數魚游裝忙打發時間,數著數著,那些魚全變成了欲星移,成群從他腦海裡游晃過。

北冥封宇覺得自己快爆炸了,他努力耐住性子靜心,不再多看欲星移,撓癢的氣息卻從未放過自己。

想當然爾,隔日鱗王嚴重睡眠不足,精神不濟的疲倦感令他不得不告假,臥躺養神的同時,仍心懸著無法上朝交代的公務。

欲星移幫他知會群臣後,也不多作寒暄,隨即回來照顧他,坐在床沿陪他說話。

鱗王雖是疲累,倒還是撐著眼皮子,好奇想多問問他在外頭學習的知識與閱歷。

欲星移沒有迴避他的問題,大方簡略分享這些年來所見的趣聞軼事,但對自己真正所學之鑽研,僅略微帶過點到為止,明顯隱瞞大部分的細節重點處。

「師相就為這些在中原待了許多年?」鱗王不傻,但他寧可是欲星移願意親自坦白。

「臣資質駑鈍,著實辜負王之厚望,虛耗光陰了。」

「師相是在跟本王開玩笑了。」

「臣當真資質有限啊………」這句話他是發自內心,出外增廣見聞真有反思的體悟,尤其見識過默蒼離那媲美神通的籌謀策劃,與預知一切的洞察力,實際與其對壘過,走闖一回生死關,欲星移腦細胞耗損過度之餘是頗多感慨。

欲星移邊說邊吃著鱗王的魚豆腐,一下摸了摸光滑面鱗,一下又蹭蹭柔軟的掌鰭,心靈上是想尋點慰藉,好不再回想默蒼離所帶給他的巨大陰影,卻無意間摸得北冥封宇心神流蕩、心猿意馬。

「………師相別再摸了。」見欲星移沒有停手的意思,他忍不住出聲制止。

「王怎麼了?」

欲星移瞧出他眼裡的情動,仍佯裝不知所謂,出聲詢問。

雖說北冥封宇紅著臉的表情不甚明顯,然不言不語像隻悶蒸魚似地,這他嘴上哪裡好意思說明白,蹭的一聲翻過身,不再看向欲星移。

「王…………..」欲星移低下身,指掌順勢撫上他的額梢,撩撥輕道:「王若真難受了,讓臣為王舒心吧?」

他、他這什麼奸邪佞臣的煽情台詞啊!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北冥封宇心頭好比數百萬隻槍烏賊飛騰衝撞,接連幾大洋的大藍鯨群體翻攪過似地,還沒被他言語調戲得適應過來,欲星移不安分的手已緩緩探入,擺弄起那難以啟齒之情事。

欲星移在他肩頸含糊傾訴的情話,他一個字也聽不進,耳中迴盪的,是自己不受控制的喘息與心如擂鼓的激昂躁亂。

汗光沾濡翻戲浪,衾枕樂合悅侍君,為人臣子,他欲星移可說是盡忠事主之楷模表率了。

北冥封宇脊梁骨一麻,不可抑止地輕顫,微喘著的,是遭磨耗地身心俱疲,與徜徉情慾的箇中滋味,他是累得睜不開眼,亦不敢往後看向那人。

「你、你給本王清理乾淨……!」

「臣明白………。」

欲星移也是喘著,倒也不繼續多說什麼,任鱗王閉目睡下,好生歇息。

待鱗王醒來,已是昏睡一日,精神略微好轉,見欲星移在案前不像閒著沒事,正在替他過慮整理右文丞稍早送來的奏章,還算得上有良心,見他醒了,抬頭對他微微一笑,他趕緊晃了晃腦袋求清醒,免得又被拐去,正事一件都不用做了。

他起身自矮櫃內翻出個匣子,有些陳舊的木匣上頭,坐落著朱紅雅觀的彩結。

「師相,本王有份禮一直送不出去。」

他在欲星移面前親手拆開,內中橫躺的,是一柄玉如意,翡翠和田混之,蒼綠晶瑩,大器淡雅,符合欲星移溫潤氣質,同時祝願師相吉祥如意,並彰顯其之於海境的顯貴。

「當年師相走得倉促,這便一直被本王擱著,外盒都生灰了。」

欲星移欣然收下這份厚禮,眨眼望著他,不回話,僅湊上前親了他鼻頭一口。

「咳、師相回歸亦是突然…………」北冥封宇略微閃身,連忙轉頭吩咐要事,「鮫人一脈遣人送來書信,前些日子才送到的,本王暫替師相保管,現在就交還予你。」

他接過信看了看上頭內容,頗為訝異地一嘆:「唉,真是胡來啊!」

原來是老家來信,明知他人不在,不是徵詢意見的意思,僅是盡到告知的義務,宗族已決議將鮫人一脈的恥辱徹底趕出封地之外。

欲星移簡略向鱗王口頭報告,臣得趕回老家處理要務,告退離去。


欲星移領著夢虯孫覲見王上時,鱗王正忙於照顧北冥觴,當今太子殿下可不是好哄的主,除了鱗王,沒人有十成把握能讓他鎮定下來,這會才剛大功告成地安穩好眠。

「師相,事情都處理好了?」鱗王見是欲星移,不忘關心那日急事,瞥見後頭人影,好奇問道:「這是?」

「是臣之堂弟,名為夢虯孫。」欲星移想好好介紹,孩童卻一直躲在他身後,遮來閃去,不願讓鱗王正面瞧得清楚,「唉,快出來面見王上,我是怎麼囑咐你的?」

「王,請原諒愚弟年幼,不懂規矩,冒犯了王上。」

夢虯孫是被階級踐踏地毫無容身處的幼童,欲星移也不奢望他會乖乖聽話,因為北冥封宇正好是夢虯孫最容易敵視的那種人。

「愚弟自幼即遭人欺凌……王!」

他還在思索如何解釋夢虯孫的無禮行為,及確實防止他暴走踰矩,卻見鱗王已蹲下身來和夢虯孫套交情,欲星移見王這般靠近免不了心裡一慌,要知道他光是把夢虯孫接來,一路上被又抓又咬的好不狼狽,雖是年紀小,但稱作危險分子一點也不為過。

「別怕,本王不是壞人,肚子餓了嗎?」鱗王示好地拿了塊餅乾在他眼前晃,小孩子不都最喜歡零食的嘛,見他好像有點放下戒心,鱗王再接再厲,耐心嘗試與之溝通,「你不喜歡吃甜食?頭受傷了嗎,怎麼一直遮著呢?」

……………被莫名奇妙帶來一個他完全想像不到的地方,早就心慌地拉起高度警戒,又著實討厭這個所有人皆讚不絕口的優秀堂兄,害怕厭惡加乘下,本來委屈地快哭出來了,但仔細看清楚,眼前好像是個溫柔的好人,不對、是好魚!他眨眨無辜的眼,懦懦開口:「他、他們都笑我有角…………」

鱗王輕輕拉開他的小手,把餅乾妥妥放到他的手心裡,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仔細端詳那明顯突出的犄角。

「師相,這孩子?」。

「此子乃上古虯龍,有鱗者稱蛟龍,有翼者為應龍,有角者稱虯龍,無角者稱螭龍───久遠的龍屬傳說,竟意外由鮫人寶軀混血重現,臣希望能為其正名,但礙於海境成規已深,此子暫無棲身之所,懇請王上重新賜予身分與居地。」

欲星移引經據典作為論證,詳加解釋夢虯孫之於虯龍的由來。

「原來如此,那就由師相安排下去吧,虯名龍子,潛龍崁是很適合的寶地。」

「臣謝過王上……夢虯孫!不可以!」

夢虯孫從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零嘴,嘴饞得緊,看到桌上有他最愛的葡萄果子,正想伸手拿取,被欲星移突來一聲喝止,小臉頓時寫滿老大不高興的表情。

「無妨,你喜歡就全拿去吧。」北冥封宇整籃水果幫他取下,讓他開心抱在胸口大快朵頤。「本王另外吩咐幾袋零食,你就一併帶著去潛龍崁吧。」

這麼好吃的零食竟然還可以外帶打包,夢虯孫感動地眼裡泛出崇拜景仰的星星光芒。

「謝謝!謝謝魚大哥!」

欲星移還來不及開口糾正他的無禮,那頭北冥觴已被過多的雜音給擾醒,小孩睡不飽開始哭鬧要找父王,鱗王趕緊上前看顧,安撫他睡覺。

「哼,都是你!這麼大聲,吵醒人了吧!」夢虯孫幸災樂禍,對他比出一個鬼臉。

欲星移白了他一眼,趁北冥封宇不注意時,狠狠擰了他的臉頰一把。

嗚噫噫噫噫噫噫噫────────!

夢虯孫小小心靈內,喜歡的人事物排名金字塔,頂層已宣告被鱗王佔領,中間是糖果零食,最底層────則是鱗族師相欲星移。

(待續)

【欲鱗】君君臣臣,05~07

05,君臣。

北冥封宇翻箱倒櫃尋了半天,房內被搜得亂糟糟,也不見他要找的東西,隨侍在外頭輕聲喊了好幾回,皆未得回應,只好硬著頭皮提高音量欲再度提醒,他這才頗為不耐地應道:「什麼事這麼急?沒見到本太子在忙嗎?」

「殿、殿下,是王上駕到……」

「父王?」一聽是老鱗王駕臨,他連忙起身,出外恭敬迎上:「兒臣拜見父王。」

老鱗王見這孩兒已是出落得一表人才,魚心大悅,慈祥笑著說只是順道來看看他,隨口聊上幾句,連同帶上欲星移即將提前出外遊歷之事。

「先生要出海境?何時出發?兒臣也能一同嗎?」

「胡鬧!千年不變的傳統豈可兒戲!」老鱗王出口斥責了聲,擋下北冥封宇不該有的念頭。「就定在明年,丞相不在的日子,你可得更加努力學習,務須謹遵先祖的教誨,不可辜負本王對你的期望。」

「是………兒臣、明白……。」

他木然應了句,顯然這對他造成不小衝擊,老鱗王見他已是心不在焉,搖搖頭,交代幾句重點便離開了。

北冥封宇一時有些懵了,他想著歷代鮫人出外考察都得花上多少時間,想著想著,欲星移前來查功課了都沒發覺;欲星移眼神示意下人退下,嘗試在雜亂的書堆中翻出該如期繳交的作業,好不容易翻著了,上頭卻意外的一片雪白。

「先生!何時來了?」

「殿下,為何是一片空白呢?」

明明期限不短,北冥封宇還是頭一遭不按期繳卷,他拎著大片白紙,等待對方給出合理答案。

「學生、學生忙著找東西……」

他本想在最後一天完成,反正不是多困難的問題。

「請問殿下找著了嗎?」

欲星移沒有問是什麼東西,只是隨手將腳邊的書冊一一拾起,排序歸位。

「…沒有!」

「那殿下還要繼續找嗎?」

他從容入座,順手清理雜亂的桌面,笑著指了指那刺眼的空白。

「……………….不找了!」

有些氣惱的,北冥封宇內心暗暗嘖了一聲,坐定後,提筆沙沙寫下一篇又一篇惱人的策論。


隔年,欲星移清點了所有家當,準備踏上未知的遠行,殊不料,老鱗王駕崩的突然,新任鱗主方行冠禮不久,朝中群臣紛紛請他延後一陣子再走,只差沒揪住他的魚鰭求他別一走了之,欲星移認為眼下確實不是離開的時候,便留下坐鎮打點新王登基事宜,欲星移的官階已是升無可升,北冥封宇幾番思索下,決定乾脆恢復過往的古制,直封欲星移為師相,另外增設右文丞一職,協助師相承攬額外的瑣事雜務。

北冥封宇初回上殿議事,放眼望下掃過一遍,就覺得哪裡不順眼,他怎麼又得從這麼高的地方看著先生,開口道:「本王不喜歡前面這些台階,都聽不清你們的話,以後不需要這種多餘的東西了,把這些都給拆了吧。」

「王…………..」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西西酥酥討論起來,瞬間不知如何是好。

「右文丞,王已經頒旨了呢。」

眾人正議論紛紛的同時,欲星移不動聲色地給身旁的小青年一個明示。

「呃、是!臣遵旨!」

小青年經這點醒,腰桿一個挺直,連忙站出來領命,右文丞,午硨磲,官場新鮮貝類一顆,戰戰兢兢跟在欲星移身旁,學習如何在鱗族當個稱職的吉祥物。

「還有什麼要事嗎?」

鱗王翻了翻只是日常報告的奏章,見一雙雙魚眼巴巴望著他,好似還有什麼事想說。

「老臣有一事稟奏。」話音一落,年邁的龜長老緩緩踱出班,鄭重拱手道:「王初登大位,太虛境內是前所未有的四海昇平,且恰恰時逢鯤帝一脈熱潮期之顛峰,臣等皆一致認為,王上是該立后納妃了,斗膽懇請王上,充實後宮,早日誕下子嗣,培育出優秀的鯤脈後代。」

「師相也同意了?」

鱗王這麼一問,所有海鮮紛紛刷刷望向他,欲星移心中暗想你們看我做什麼呢,倒也鎮定,不慌不忙地回應。

「是,諸位元老已事前與臣商討過,臣認為這事合理合宜,是該速速辦妥,沒有任何異議。」

聞言,他悶不吭聲地起身,緩緩自大位走下,看了看右文丞滿臉的不明所以,又看了看那群老臣殷殷切切的目光,隨後冷冷丟了句:「右文丞,本王明天就不想看到這破臺階了,明白了嗎?」語畢,他一聲退朝,不甚開心地拂袖離去。

不解鱗王何以突來這麼大的脾氣,右文丞無辜的下跪奉命,發誓臣定迅速照辦。

他悶著滿肚子氣回寢宮,但下了朝堂並不表示大老們會放過他,侍從紛紛遞上無數幅的美魚圖請他過目,北冥封宇頭疼得緊,乾脆揮手掃掉那成堆礙眼的東西,心裡猶豫了一會,還是轉頭向外頭嚷人:「師相呢?快去把師相請來!本王有事要與師相商議!!」

鱗王有事要求助他的師相,不是商量朝野改革或什麼國務機要,而是請欲星移幫他想法子,如何避過這回選妃立后的安排。

「本王不立后,也不納妃!鯤帝一脈不用後宮佳麗三千也能有子嗣不是嗎?」

他叫來守門的小蝦兵,把那些畫卷給全數扔了,明明平時隨和好相處的老臣,怎就衝著這件事上,對他咄咄相逼呢。

「王,話是沒錯……」欲星移好不容易自畫卷山堆中騰出位來,若只論子嗣延續問題,一直是卵生的鯤魚,是不需要固守選擇伴侶繼而傳宗接代的形式。「但立后至關重要,同時要詔告天下,普天同慶,與民同樂,這一向是鱗族代代奉守的禮制。」

「少拿那些迂腐的人倫壓本王,本王是魚!本王只知道魚不行人倫那種麻煩的規矩!!」

「王究竟…………」遲疑不語,仍是問出口:「為何如此排斥選妃立后之事呢?」

欲星移這麼一問,他頓時語塞,心中千百情緒交雜湧上,一點思慮也抽不出,回頭望向他的師相,迎上關切的目光,發現那人眼底一閃而過的侷促。

「師相……..明明都明白………….」

事事瞭若指掌的師相怎會不明白,他那早明顯不過的心意,以往習慣如水的君臣之別,如今卻形成一道無形的阻礙,令他想怪罪師相也無從怪起,他別過頭,收拾碰撞作疼的情緒,對於無法盡意的未來,不敢再細想下去。

「……師相,當真要出海境遊歷?」縱使心底清楚已是留不住這人,仍是奢望挽留。

「是……臣有身為鮫人,該為之事。」

北冥封宇的掙扎他看在眼底,欲星移眉目微斂,強迫自己冷靜,理智若是暫失,極有可能做出踰矩的行為。

「……王作為海境之主,也有應為之事。」拐個彎又繞回來,欲星移冷冷道出這鐵打的事實,對於鱗王遲疑不作應,始終了然於懷,他殘忍忽略心裡的聲音,選擇如此,維護他的少年英主。

欲星移態度堅決,北冥封宇絕望中情緒潰堤,終是忍不住爆發:「………那走吧!走──!!偷拿的東西也一併還來!」

「…………臣真是做人失敗。」

他垂下眸,神色有愧,取出一向隨身的竹馬,親手還給他。

鱗王冰雪聰明,哪會不了解欲星移話中有話,他怔怔望著被糟蹋的心意,終是太過年輕,眼淚不爭氣地落下,知道自己哭得丟人,乾脆放聲發洩情緒,他只在他的師相面前如此真性情。

「王啊………」

欲星移見他如此,一時慌了陣腳,遲疑該做些什麼,又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苦悶,他湊向前,伸手抹去止不住的淚水,在晶鱗天然綴成的額上印下疼惜的吻:「臣懇請王務必要保重…………」欲星移在他額邊低道,這是他打從心底求北冥封宇乖乖聽他這一回。

「請王………請王、應了微臣這一回吧……。」

至少,他該維護王應有的高度與威儀,他已是盡了最大的忍耐,不去回應,不去思考,不去擁抱眼前人。

聞言,北冥封宇抬起頭,蠻橫地吻住他,他下意識逃開,卻又被撲了個滿懷,相互一個強力推扯下,近似扭打的身影雙雙跌至一旁的軟榻上。

他本想制伏不受控制的人,卻怎麼也抓不牢,北冥封宇竟是擅用他多鱗的特性,真像條魚似地一一逃過他的箝制,幾番拉扯下,空氣中佈滿黏膩的氣味,欲星移多次白忙徒勞無功後,眼神一黯,不抓魚了,開始扯起北冥封宇的衣服,在泛著光澤的碧鱗上紛紛落下細碎的吻,北冥封宇一愣,不及反應,這人已覆上他的唇,唇舌廝纏,相抵索取著彼此的味道,他被吻得暈茫茫,呼息紊亂,活像隻忘記如何呼吸的魚,迷離的眼神一柔,回應般乖乖聽話,不再胡亂動作,任由欲星移接續吻遍他的全身。

欲星移撞進去時,北冥封宇有些受不住地伸手用力一扯,他見到透著珠光的細鱗片片落至劇烈起伏的胸口,心裡一點也不惋惜,這扯下的大抵是所謂的逆鱗,他才會對王上做出這等悖逆之荒唐事,北冥封宇經他這般折騰,青鱗飛散,飄落至床沿及邊角各處,些許與肌膚貼合者,隨著他的動作,不時發出陣陣近似淫靡的呼應。

不論是北冥封宇在他身下的低吟,還是未曾間斷的喘息,欲星移好似欲忽視這一切般,循序加重碎鱗與床板間的磨擦聲響,一邊糊弄情事,一邊暗歎原來鯤體還能如此擺弄。

「星……星移………….」北冥封宇在他連番操弄下,早狂亂了心智,張著嘴胡亂呻吟,他下身一緊,急欲發洩的當口,俯向耳邊低低喚了聲,一聲輕喚,喚盡他心坎的柔軟處,封宇──他悉心呵護的學生,他笑淚交織的兒時玩伴,他將畢生輔佐的鱗族君王,他的……………..欲星移從不為鮫人身分所苦,此時心頭卻如熱油滾過般的煎熬難受,但全賴特權階級才能與之相遇,又有什麼好不甘的呢。

北冥封宇瞧不清他的表情,僅感覺好似有某種物體自耳骨滑落,隨即斷了思緒,不復意識。

回歸平靜後,欲星移理好自己的衣物,不捨地吻了吻他緊蹙的眉頭,定定望了好一會,隨即轉身出了寢殿外,叫來睡眼惺忪的右文丞。

「你在這候著,不准下人擅自打擾王,王上嚷人進去了,才准進去伺候,明白嗎?」

「明、明白了………。」

這種三更半夜的怪差事,右文丞不敢多問,師相吩咐什麼他奉命照辦就是。

「往後,你定要全力輔佐王,為王分憂解勞……明白嗎?」

「明白……嗯?師相!您現在就要離開了?!」

欲星移這番話,他一個驚醒,緊張做確認似地問道。

「寬心吧,又不是不回來了。」

他淡然回應,神色自若,什麼也沒交代,午硨磲只能愣愣目送他,逐漸遠去的身影,融入一片蔚藍之中。

許久後的將來,他會孕育屬於自己的子孫,維繫理當維繫的王族正統,而他,會是他的師相,他信任並依賴著的師相。

一朝先生,共剪窗燭;一聲師相,此生知足。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為君義,臣奉臣命,然若不君不臣何以為繼。

(待續)

06,九算。

欲星移出外遊歷也不全然漫無目的,他因緣際會下尋到與始帝淵源頗深的墨家門人,憑著高人一等的出眾才智,理所當然由其引進墨家,和其他九人成了同門師兄弟,認識了那叫默蒼離的人。

默蒼離這個人啊,驚世駭俗不說,簡直顛覆他過往所有奠定的基本常識,打碎摧毀重新洗牌,甚至直接抹殺了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智商。

他在海境是天縱英才難自棄,習得新觀念進而反芻整理其實不是什麼難事,但他還沒來得及吸收消化,默蒼離早就舉一反十,順便指正師父方才說錯甚至遺漏之處,甩他好幾個過彎都追之不及,其反應速度之快連欲星移也忍不住讚嘆佩服,這外掛開得極不合理,開掛的人要是謙虛點願意放下身段,增進彼此學術交流之融洽度,那一切都還好說,偏偏這默蒼離就是生來要讓人無地自容,抹滅他們的價值而存在的。

其實他們九人個個都算是來頭不小的精英,在各界不是天才兒童,就是智囊翹楚,但在默蒼離面前,哪管你在自己家裡是什麼大人物呢,通通自動被歸類為愚蠢無知的小角色。

在他和其他人發表自詡為有一番見解的論述時,默蒼離在一旁只一副快無法呼吸的表情,他這個平時不說話,一說話就要讓人吐血的師兄,連串珠砲數落所有錯差遺漏之處,總結希望他們能就此停止思考,空氣中的愚蠢氣息已經太多了,便帶著終於得到解脫的冷漠表情離席。

他自從認識默蒼離,才真正明白,直接用智商碾人是多麼多麼多麼的可惡與惹人嫌。

某回,他和默師兄出外進行任務,途中就近在一個小村落借宿,他和默蒼離本就沒什麼閒話家常的心靈交流可言,默蒼離很快就默默在一旁睡得旁若無人,欲星移也準備睡下時,聽見身旁的默蒼離嘴裡”杏花…”的咕噥了聲,這聲是嚇得他迅速逃離數十步,震驚之餘,以他在九算平均排名還算不差的腦袋,總結出一個驚人的秘密,這杏花是個女性,而默蒼離喜歡她!

欲星移都快為自己的智商捉急了,竟瞬間有自己掌握了什麼天大秘密般的沾沾自喜,就算知道默蒼離心裡有個人那又如何呢,這杏花是圓是扁是長是短,是哪號人物都還未知數呢。

況且,欲星移很快就被默蒼離永遠超脫現實的奇葩給狠狠打趴在地。

因為在某個平常不過的日子,那個杏花本人,還真活脫脫出現在他眼前,為默蒼離送便當而來。

原來杏花不只是杏花而已,全名是杏花君,男的,職業是大夫,還是個武力值偏高不好惹的狠角色。

欲星移馬上得出一個結論,不用說抓住默蒼離的小弱點了,他根本武力兼醫術加成又開外掛作弊得要死。

這杏花君是個只顧默蒼離的路人也就罷,偏偏他還熱心熱情沒藥醫,才和他們打過幾次照面,竟連其他師兄弟的便當都準備好一併帶來,杏花看他飯盒裡一塊完整的燒魚碰都不碰,好奇問他是不是不喜歡吃魚,他有些為難不好明說,只隨便扯謊說自己不喜歡挑魚刺。

哪知隔日,杏花竟給他帶了一塊無刺的魚排來,他瞪著那塊魚排,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覺得天地即將毀滅般的崩壞了。

畢竟是幾經千回砥礪、萬回蒙羞的堅強心智,他好不容易緩住,冷靜說道:「我………其實不喜歡吃魚。」萬般掙扎的語氣,他對充滿疑問的杏花君勉強扯出一抹微笑。

杏花聽這答案,說了句啊你早說嘛,回頭竟開始碎念,怎麼可以挑食呢,魚有很多營養價值,魚多鈣,魚高蛋白,魚啊~巴拉巴拉巴拉無限循環。

最後還是老二看他真要受不住了,把咬了一口的雞腿分給他,但他天殺的也不吃雞腿啊啊啊啊啊啊───!

杏花導出他應該是吃素的結論,說著沒問題下次他知道了,也不等欲星移拒絕,就跑到另一邊話撈,煩著默蒼離,都是些平常不過的家常話,默蒼離竟也不與他辯,只在杏花率先受不了說”怎麼都不會回話啊你知道嗎──”時叫他收聲安靜,杏花大概是這世上默蒼離唯一不會出口羞辱的生物了,畢竟他連魚都可以毫不留情地羞辱,所以用生物這詞是最適合不過,他無意間對那倆小溫馨多看了幾眼,又馬上轉移視線,心裡莫名有些事物被扯動。

所謂智商不如人,情商也不如人啊。

欲星移覺得自己的小心臟又莫名被揪疼了,是他先把人推開,現在還觸景傷情巴想著遙遠家鄉的故人,欲星移你真愚蠢啊,要不是衝動下對王做出無法挽回的事,他至於連夜逃走,將事情拓展至難以收拾的局面嗎,即使他的情不變,北冥封宇也不見得會等自己了,欲星移心裡一涼,只感覺中原的水源污染太嚴重,竟比百里聞香還苦澀上許多。

他將全部心思空下,鑽研墨家思想,千年隱埋的戰時顯學薰陶下,欲星移重新有了一番大澈大悟,其實人生沒什麼好執著,也沒什麼好顧慮,追求自己想要的,就夠了。

在難得空閒時,輪到他和老七值日上市集採買,老七這厚臉皮的竟喊他阿爹裝乖兒子佔他便宜,從小販那騙了幾支糖葫蘆解饞,欲星移看他吃得滿嘴恬不知恥,忍住想往他後腦勺八下去的衝動,看著裹了一層糖衣的竹籤,像是想起了什麼,便丟下一直裝小孩賣乖的玄之玄,到隔壁攤買了幾支竹條。

回到尚賢宮,他開始有些笨拙地編起手上活,卻被他那群好奇心旺盛的師兄弟們給圍觀。

「老三,這是什麼?」

「蟲?」

「冬蟲夏草?!」

「給我釀酒!!!」

他那些以智謀自矜的同門,發瘋似地前仆後繼,一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再次深深地認為,這些人的智商都要被默蒼離給糟蹋的自動低能化了。

好在他最後是在混亂中,保住冬蟲……不、不知是什麼蟲…………不被人給奪去。

後來的後來,默蒼離接任鉅子之位,他們九人同心密謀,打算扳倒這座堅不可摧的高塔,反覆籌劃的智計卻好似被一一預知般,連環巧妙挑撥算計下,九人互相猜忌內鬥,反而落得全軍覆沒、一敗塗地的下場。

結果可說是敗得淒慘,他能全身而退都算命大,明明是說出去顏面無光的恥辱,卻令他莫名鬆了口氣,他終於能回到過去的恬淡,徜徉思念的海洋,回到熟悉的與世無爭,長伴那個人的身邊。

他來到接連海境通道的浪風口,經潮浪洗鍊過的碎石子,隨熟悉的海水依附在他的手裡,逆潮帶走的又繼續逐浪飄流,歷經平淡日子的細水長流,膽顫心驚的體驗也嘗試過了,原來幾經風雨,已是多少年的歲月去了。

(待續)

07,鯤鱗。

他拾起欲星移留下的珍珠,將其固定在竹馬頭部,繫於腰際顯眼處。

那些勸諫他該討老婆的大臣,見到那類似定情物的象徵,這才意會原來王早有心上人了,那是不是該催生孩子比較快,不催問還好,一催促下,鱗王用一句鯤魚是卵生還怕絕種嗎全給轟回去,要嫡子,卵送來,本王馬上生一個還不簡單,於是乎,名為北冥觴的魚卵被宮人長期照護著,鱗王獲得片刻清閒,少了叨叨絮絮的麻煩,一頭栽進政務堆,好忽略心中缺憾處。

某日他一覺醒來,只覺得和平常有些異狀,一照鏡子,大為震驚慌忙喊人:「右文丞!!」

「王,發生何事了?王!!!!!」

右文丞聞聲立刻衝來,一見他,竟顧不得禮數,放聲尖叫。

「右、右文丞……….!」

鱗王訥訥指了指自己,這一夕間變化之劇,他接受不能的快落下淚來。

「王………」右文丞也熱淚在眼眶裡打轉,不過和鱗王的原因不大相同,他噗地一聲雙膝跪地,好似要感謝天神般,哽咽道:「臣賀喜王上!鯤鱗遍體,實乃海境萬民之福啊!」

…………右文丞的反應雖然誇張,但好像不是被自己的模樣給刺激到的,莫非真沒他所想的這麼糟糕。「再、再拿鏡子來給本王看看……」

侍從們連忙遞上銅鏡,鱗王只看一眼,啪!昏了過去。

「王!!!!!」

右文丞又忍不住尖叫,在場眾人手足無措亂成一團,後來左將軍帶著護衛衝入,才安靜鎮定下來,他還以為是王遭遇不測,宮外都聽得見右文丞的叫喊聲,所幸只是烏龍一場。

鯤鱗附體後,現在的鱗王,說坦白點,是人見人驚異,魚見魚傾倒的樣貌。

北冥封宇本來對自己的變化抑鬱寡歡,但他發現大臣們都用極其迷戀的眼神看著自己,竊竊耳語欣賞他臉上鱗紋的完美間距,尤其下顎鐵甲隨嘴唇開闔鼓動的模樣,說有多迷魚就有多迷魚,久而久之,北冥封宇好像心態上又能調適過來了。

右文丞更是整天紅著臉跑公務,顯然他也是鱗王眾多粉絲之一,身旁跟著幫他搬公文的左將軍,他無視申玳瑁一趟幫自己扛了這麼多奏摺的力氣,開口閉口皆是對鱗王的讚嘆:「王真的好帥啊……」

「…………」申玳瑁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說什麼又吞回喉裡,掙扎沒幾步路仍是問出口,「你真的覺得王很帥嗎?」他有種天地間只有自己不正常的錯覺。

「那當然!王鱗片的色澤是那樣的漂亮健康!那是渾然天成的碧空青藍,你有見過鰭邊角度呈現如此完美的型態嗎?尤其王下顎的鐵甲護片,結構精緻不說,王每開口會隨之一字一句地上下舞動~」

右文丞著了迷般述說著他對王的愛慕之意,講至激動處,閉目培養情緒,深吁一口氣,道:「真是太性感了………….難道左將軍你不認同嗎?」

「……………我覺得自己好像聽不太懂你說的話。」

「你喔!就叫你多讀點書!」

「問題不在這裡吧……」他突然覺得頭好痛,可惜軍人是不能隨便請假的,他想伸手探額頭是不是發燒了,卻被成堆公文給礙住了視線。

後來,申玳瑁嘗試在朝議上仔細觀察鱗王,他不像右文丞對王有莫名的崇拜,他只知道北冥封宇是個好王,禮賢下士,勤政愛民,對這樣的王盡忠,是他簡單的軍人頭腦唯一念頭,他在旁注視良久,只覺得王高高豎起的鰭角刺得他眼睛痛,在鱗王發現他的目光時,頗為關心地問話,他這才回道:「臣近來身體微恙,懇請王准假。」

鱗王爽快放他假,不忘提議要將軍多出外散散心,真不舒服記得請大夫,他頓時有自己是不是生錯地方的感慨。

海境開始吹起一陣風,流行在臉上戴著藍鱗片作裝飾,直至欲星移回來,這潮流仍是不見褪色。

「這是在幹嘛?」

欲星移進宮先遇上右文丞,指了指對方臉上那塊明顯是多出來的部分。

「師相您終於回來了!呃這是、這是……對王愛戴的心……」

「……王呢?」

他一回來,聽聞王終究是沒有立后,王啊王,竟是完全不聽他的話,用屬於自己的方法,將朝野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所有輿論全給擺平了。

「這、王正在批奏書,特別吩咐過了,說是不許任何人打擾。」

「哈。」他輕笑聲,繼續往寢殿走去,不忘故意回頭捉弄道:「右文丞,我這有王幼時初版的小鱗,你說要值多少?」

「那、那可是天價啊!」這若在市場上競標,恐會引起空前絕後的轟動。

「我可不賣喔。」隨著走遠的身影,悠悠的聲音聽來分外故意。

欲星移在外頭便能瞧見光影,小心翼翼推門進去,不出聲打擾,卻見鱗王似是批累了,在几案上趴睡著,枉費他預先心理建設了一番,他湊近仔細看了看,這傾倒太虛海境的鱗族之王。

「竟是………」長成這樣漂亮了。

欲星移伸手撫上壓在覆鱗下的紙,那是張被無數次翻開又無數次收起的紙張,殘破不堪,斑駁泛黃的舊頁上頭,寫了些平常不過的詞句,乍看下應是練筆用的習帖罷了,欲星移不意瞥見角落處,這才了然一笑。

那是再清楚不過的『欲星移』三字。

「王啊………」

多少年了,他都快認不出自己年少時的字跡,形體是那樣意氣風發的飄揚,又故作老成以剛勁收尾,想不到王竟將它偷偷藏著,一藏還是這麼多年。

他一陣情動,低頭在泛著青光的蒼藍硬甲上輕輕落下一吻。

王啊,臣回來了。

(待續)

【欲鱗】君君臣臣,03~04

03,珍珠。

北冥封宇對自己的破嗓不是沒有嘗試補救過,但無奈給太醫仔細診查也束手無策,用盡各種鱗族祕方皆宣告無效,只勉強開出幾帖潤嗓的藥方,幫他補補喉,看是否有改善的空間,他長期操著一口公鴨嗓,日子一久,也就漸漸習慣了。

海境內最近氣候不太穩定,不時颳著陣陣強流,那暗流之猛烈,讓原本波瀾不興的平靜海底,活像遭地面颶風襲捲過般,鱗族族民們頻頻抱怨即將收成的海菜昆布,都給吹得東倒西歪,輕微的,勉強撿起算完整的部分還能自己吃,嚴重點,全被吹翻飛了實在血本無歸。

欲星移是未來鱗相的不二人選,老鱗王派下任務,指名要他到各處實地查看,若能帶上太子一同,那是再好不過,欲星移本還擔心太子的維安問題,但想想自己未免杞人憂天,鱗族實在不可能出現意欲行刺儲君的歹徒。

北冥封宇頭一回遠行宮外,一路上煞是新鮮的走走瞧瞧,欲星移這些年身板拉長的速度比自己快,眼看已將近眉眼齊高,他心裡踏實高興,因為他不用再低著頭看先生若有所思的模樣,那樣的先生看起來特別憂愁,一點也不開心。

欲星移處理事情的效率極快,在巡視各族落的田地後,詳細估算了實際損失的情形,他在旁一邊幫忙整理紀錄,整日忙下來,交付的差事已完成泰半,也是時近黃昏,欲星移看眼下時間充裕,現在趕路回宮還來得及,便拎著北冥封宇往回頭熟悉的路上前進。

天色漸暗,本來被暖陽曬得一片和煦的海境,現已變作隨時有暗流鼓動的陰涼冷域,欲星移擔心北冥封宇受不住溫差變化,將身上的外袍取下,順手幫他覆上。

「先生呢?」

他覺得自己身上的鱗片怎就如此不耐,怕熱又畏寒,到底生來做什麼用的。

「鮫人不怕冷的。」欲星移故作輕鬆這麼回應,抬頭望了望,心中一個舒坦,微微笑道:「難得,能看到這麼多星子,明日總該是個好天了。」

欲星移瞧他也跟著仰頭望天一臉茫然,笑著湊近牽起他的手,伸手指指這裡,又指指那裡,這是造父四、那是參宿二等等的耐心解釋著,怕他顧找星位在夜幕下走失,手裡又抓得更牢,不忘繼續比劃那些星子的軌跡與表意,北冥封宇的腦袋跟著欲星移指出的方向,一下轉東,一下望西,忙不迭地晃來晃去,頭頂星空斑斕他是看花了眼,也不完全清楚欲星移指的是哪幾顆星星。

也許在欲星移牽起他的同時,他就已經昏頭了,哪顧得上什麼星星呢。

倏地,路上颳起一陣強流,他被吹得睜不開眼,欲星移連忙將他攬進懷裡,抬手替他遮掩這突來的寒意,待風頭過了,便拿出巾帕幫他擦拭眼角分泌出的少許淚水。

「先生怎麼像沒事人似的?」同樣是魚,相較之下,他好似弱上許多。

「殿下,鮫人是不會輕易掉淚的。」他伸手理了理眼前的一頭亂髮,將那人被風吹歪的外衣多打了個結,確定裹得嚴實了,便慢慢退開。

「喔,這是為何?」

眼看彼此的距離被拉開,他連忙跟上主動拉起欲星移的手。

「因為鮫人的眼淚極其珍貴,傳言道,泣淚成珠,價值連城,膏脂燃燈,萬年不滅……」欲星移由他拉著,刻意放慢腳步,對他眨眼笑道:「殿下最怕看的怪詭異談,可是詳細記載了許多。」

「鱗族歷史有註明就夠了吧,那多半是外人所杜撰不是嗎,先生真要被抓去做燈油了,本太子絕不輕饒那自私自利的人類。」

他不是怕鬼,只是討厭蓄意嚇人的字眼,危言聳聽不說,還干擾了許多種族原本與世無爭的生活,真要有人信了,專門抓鮫人擠珍珠扒皮榨油那可如何是好,他這麼想著,不自覺加重手上的力道,欲星移似是回應般,往手心包覆的溫暖輕輕一握。

「殿下放心,鱗族已避世千年,外界多半不認為鮫人是真正存在的,自然也不會有意圖牟利的匪類了。」

沉沉暗路下,星光已漸顯黯淡,他腦子胡思起那些鱗族可能受迫害的臆想,頭皮一陣發麻,但有先生牽著,他覺得自己好像一點也不怕了。

感覺手上的力道仍是緊繃,欲星移還想安慰他些什麼,續道:「在下真要哭出淚來的機會應是少之又少了……海境如此受天庇護,即使偶有天災也不致釀成大禍,若要論私人因素的話………」他當真偏頭想了想,打小不是讚揚就是欽佩,好似也沒什麼多令人傷心欲絕的苦事。

「既是如此,那本太子定是不讓先生落淚的!」

海境一片祥和,先生當下唯一的煩惱也只有自己了,北冥封宇由衷燃起守護的心,他日後要是當王了,也絕不令先生受到任何委屈。

「哈,殿下這番話,欲星移差點要打破不輕易落淚的傳說了。」

他難得忽略啞嗓的詼諧度,如此感性回應。

殿下放心,欲星移即使落淚,哪怕也是喜極而泣的淚水了。

待兩人回到宮裡,已是深更夜半,欲星移將他送回太子府,蟹大媽還來不及碎念幾句,便藉故溜回自己的居所休息了。

他遣走過分關心的侍從,獨自一人在房內理衣,定定看著卸下的外袍,那是欲星移沒帶走的東西,明明沒人了,還是忍不住望了望四周,確定真沒人會打擾,他一把抱起衣物,迅速上榻睡覺去。

他將那外衣穳在懷内,嗅著上頭令人心安的味道,明明是有些鹹澀的海水味,卻覺得比他愛吃的干貝還要好聞,他閉上雙眼,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先生…….」輕聲低喚末了,軟袍埋入滿足的微笑,他含笑入夢,夢裡總會有那人的身影,如果這片柔軟就是先生,此時此刻在他身邊那該有多好啊。

(待續)

04,竹馬。

翌年,欲星移正式入朝為相,由於深受老鱗王倚重,不論主持朝務、奏報朝綱,還是參與群臣們的研討會,皆是忙得不可開交,與從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語,遑論是與太子時時相伴,北冥封宇一下無法適應,雖然欲星移仍是天天來報到,但總是前腳剛踏進,又馬上被其他事情給拖走,他覺得無來由的孤單寂寞,心裡悶得難受。

這使他難得和欲星移相處時,開始會蠻不在乎地與之鬥嘴,像個愈活愈回去的懶魚,不窩書房了,整天躺在蚌殼椅上品茗賞珊瑚,偶爾還會叫外面的人進來陪下棋,悠哉喝茶嗑干貝糖。

欲星移對太子的古怪行徑只當是普通的過渡期看待,他雖事務繁忙,海境的公務其實大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習慣後已逐漸上手,欲星移每天看著海帶收穫的清單報表,覺得再這樣下去他恐怕做夢都只能夢到海帶了,官拜丞相後,他很快就明白,鮫人一脈有無數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看,這相位他是愈坐愈無趣,覺得自己也許能有更多有所作為的事情,於是特別向王奏請,希望能讓自己提早行使鮫人出外遊歷的特權。

聽完他的請求,老鱗王差點從王椅上跌下來,緊張兮兮問道,是不是本王交代太多工作了,不然再另外設個文職幫忙丞相處理雜務吧,還是丞相想休假?本王准你一年的假期夠嗎?。

欲星移對鱗王長串的假設性問題沒有一一回答,僅淡定回道:「當今海境萬物安寧,不需要臣也能維持如此太平盛世,臣欲追求的,是出外考察遊歷,為海境帶來更多的興盛與進步,望王體恤先祖承襲下來的傳統,恩准微臣的請求。」

老鱗王一聽,當真從王椅上跌下來了,見他心意已決,明白人已是強留不住,只好暫緩做拖延回道:「丞相既是下定決心了,本王也不好再強留,但匆匆一行恐怕多有遺漏,待太子行冠禮後,在起程也不遲吧。」

之後,老鱗王也許是有意無意的,非但沒增設文職分擔雜物,反而委以更多國之要務,好似是希望欲星移不要覺得海境無聊,整天盡想著要出外遊歷這檔事。

他才剛下朝,與朝中元老開過會議,整天行程滿檔,直至這個時刻才得空前來督導太子功課,卻見到北冥封宇正在和下人比拼,看誰能一口氣喝乾最多的百里聞香。

「殿下真是好興致。」

本來還鬧得樂轟轟的魚蝦們,一聽見他的聲音,馬上安靜閉嘴,默默散開退離出去。

「殿下殿下……先生大可直呼本太子的名姓了吧。」他意興闌珊回過頭,臉上已不見青澀稚嫩,難纏的嬰兒肥自動消失了,眉目俊美絕倫,無疑長成了基因良好的美青年,畢竟是將行冠禮的人,言語卻有些不相稱的幼稚。

「不對,是該尊稱先生一聲丞相了──但本太子只喜歡叫先生,丞相聽了多生分!先生,先~生~~。」

「殿下想喚欲星移什麼,儘管喚什麼,但直呼殿下名諱這萬萬不可,規矩雖多,該遵守的還是得顧上。」欲星移板著臉打官腔,心裡隱隱不是滋味,太子明明對其他人舉止合宜,怎遇上自己就特別乖張,該不是過去將他逼太緊了?欲星移想想又覺得不對,自己可從沒用過逼迫的方式教育他。

「是,規矩是先生教出來的,先生說得算。」

欲星移沒有回話,只是默默閉上眼,想到其他臣子們對這未來主子一律讚賞有加,直誇丞相大人教導有方,他只能扶額無語問蒼天,難道真是他做人失敗。

「臣日前希望殿下預習的功課,殿下看過了嗎?」

欲星移縱然心中不快,仍是耐著性子慢慢導出他來此的目的。

「早全部看完了。」擺擺手,有些得瑟的語氣:「學生沒有任何問題。」

「殿下當真天資聰穎,看來已漸漸不需要欲星移的導讀了。」

「不許胡說!」北冥封宇心一急,話出口了才察覺自己態度太過,心裡一個忐忑,連忙結巴圓話:「先、先生這是要棄學生而去了,這可不成,先生在朝為相,雖是日理萬機的繁忙,但畢竟還身兼太子太傅要職,如此說法豈不是落人口實,落了個瀆職的罪名。」

說完,有些心虛地別過眼,還是忍不住偷瞄那人的表情,欲星移正別有深意地看著自己,好似要將他望進眼底,連他那不可說破的小心思也一併一起,北冥封宇向來不是擅長掩飾的人,心裡乾脆兩手一攤,準備聽天由命,聽從他的先生如何發落。

那欲蓋彌彰的解釋他看在眼裡,北冥封宇簡單不過的心思,他哪裡看不破,欲星移臉色一沉,正想說些什麼,外頭嚷來傳他接旨的呼喊,念頭一轉,想想這事慢點說也不遲,揮揮衣袖,不慌不忙地告辭:「多謝殿下提醒,欲星移日後定會更加謹言慎行,殿下若無其他要事,臣……告退了。」

後來,欲星移絕口不提那段小插曲,好似當作沒這回事的放他一馬,北冥封宇暗暗鬆口氣,也許是自己多想了也不一定。


這天是苦境俗稱的七夕,牛郎織女纏綿悱惻的故事,他不感興趣,僅覺得那是人族的情事,不是什麼特別日子,只是他身邊的那些侍從們整天忙進忙出,從清晨開始就不得閒,他一個好奇出外張望,就瞧見蟹大媽扛著整籃的竹片條走進來。

「蟹嬸,這麼多竹條是要做什麼?寫籤詩嗎?」

「唉唷!太子殿下,呵呵,不是的,這是特別削薄的竹片呢,今年宮裡年輕人特多,比往年都還熱鬧,難得過節嘛,我就吩咐人快去準備竹馬材料了。」

其實仔細算算,算不完一隻手的小青年,但對久居深宮的人而言,彷彿只要有小鮮肉,她就能看出未知的世界。

「竹馬?」他印象中的竹馬,是類似高蹺的玩具,那有什麼好玩的呢。

「是咱們海境專屬的咧,太子殿下也到年紀了,是該應景做一只竹海馬了。」

蟹大媽邊說邊抓了一把現成材料,當場教他如何製作竹海馬,嘴上不忘說明這是鱗族七夕的特產,以忠貞的海馬為意象,送給心上人表明心意,做為愛情的信物,以示不渝的深情,一生廝守,永不分離。

「先生也得做嗎?」他看著蟹嬸手上的完成品,直覺這不是什麼多難的玩意。

蟹大媽聽他這麼說,掩嘴笑了笑,我的小祖宗,凡是單身沒對象的人都得做上一只,哪怕沒心儀的人也得應景做做樣子呢。

他的手極巧,三兩下就變出精緻的小海馬,送出這檔事卻令他一個頭兩個大,掙扎許久,最後怎麼也決定不出個所以然。

不是他忽視蟹嬸的話,他本想親自送的,但在太子府茫然盼了許久,仍是不見欲星移,以往查功課的時辰早過,料想朝務應是分外繁忙,怕是欲星移就算結束後也不會到他這來了,北冥封宇心裡著急,打算去欲星移家門口站崗,礙於身份仍是耐住性子等待。

深夜該是熄燈的時刻,他仍懷抱一絲希望看著窗外,見到淡藍色的身影徐徐走來,北冥封宇瞬間有熱淚盈眶的錯覺,自己何曾這麼感性過,欲星移再忙還是不忘關心自己,他的先生總是這般好,他才會一頭栽下去,哪怕是未知的載浮載沉,也不願回頭上岸了。

「先生!」

他外袍一抓,急忙出門迎上,欲星移本還在外頭觀望,見著他,對他溫溫一笑。

「臣怕是殿下先睡了,還是過來看看,好在沒撲了個空……」

往熟悉的席榻上坐下,欲星移一臉疲憊,豆大燭光下的面容有些恍神。

聽欲星移這麼說道,他心底一股表白的衝動,拿出做好的小竹馬,訥訥開口:「先、先生,這是我親手做的……」緊張地句子說不完全,他閉上雙眼靜等那人收下,盼了許久,卻沒半點聲音,他疑惑睜眼,欲星移已是整個人倚在牆邊,一動不動,想來是累得睡著了。

他將顯然累癱的人半抱半扶起移上床,小心翼翼褪去繁雜的服飾,慎重拽好被角,見欲星移睡得安穩未曾被驚動,這才鬆了口氣,他在一旁看得出神,默默數起欲星移鬢角的細鱗,果真是……天生該是多少就再也長不出來了,他心裡一陣難過,不懂如此重要的東西,怎會應允自己當初無聊的兒戲諾言。

先生總如此溫柔待他,明明比自己還年少,卻得承受千斤擔似的責任,以前懵懂不明白,長大明白了卻又想引起欲星移的注意,希望得到特別的關注,到頭來只是自己貪心作祟,先生對他已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他想著過往的依賴,眼底湧出一陣酸澀,緩緩湊近低下頭,鬼迷心竅般地吻上欲星移的唇,不敢貿然深入,唇尖僅輕輕碰著濕潤的柔軟,暖暖醉人的鼻息叫他捨不得離去,直到欲星移發出夢囈喃喃,他才猛地起身彈開,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人的反應,所幸欲星移是真的睡熟了,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他伸手摀上自己的嘴,靜靜退到一旁,大氣不敢喘一口,深怕製造出任何丁點的聲響。

他、他這是在做什麼?他怎能對先生如此無禮!

北冥封宇一顆心七上八下,慌忙中隨手抓了邊上的書來看,意圖掃開雜亂的思緒,卻怎麼也看不進腦子裡,忍不住回頭偷瞄欲星移安靜的睡臉,心裡頭嘀咕想著,蟹嬸說人人都會做的竹馬,先生怕是沒時間完成了吧。

他起身翻出從蟹嬸那多拿的材料,念著也幫先生編一只竹海馬,但他做好又拆開,拆開又重做,相同的動作一再重複,怎樣都覺得這玩意做得不夠好,耗了大半時辰,在拆解組裝中反覆循環,最後睡意來襲了才罷手停下,他怔怔看著那兩只竹海馬,心裡想著,如果它們能送給兩情相悅的人該有多好啊。

天還濛濛亮,欲星移已習慣性地轉醒,他很快想起今天還有重要的朝議,連忙起身整理儀容,見北冥封宇趴在一旁酣睡,皺了皺眉,便將人抱上榻歇息。

正欲離去時,瞥見案上那兩只童趣盎然的小物,他望了一會,遲疑半晌,直到外頭傳來催促似的報時,他拿起其一收入懷內,便匆匆離開了。

欲星移一門心思皆專注於朝堂,待議政告一段落,得空小憩,他這才掏出一直收在懷裡的小東西細看,神色若有所思,好似行了什麼不該為之事。

「哎呀,丞相大人,那只竹馬……」

一個眼尖的老臣瞧見,哪肯放過八卦的好機會,這話匣子一開,愛湊熱鬧的魚紛紛圍上來,呵呵笑地開始熱議討論。

「大人再過幾年也到了該成親的時候啦。」

「是哪家的水姑娘這麼有福氣,能得大人青眼有加呢?」

「呵,我昨夜著實累得慘,今早醒來,腦子還沒轉醒,即發現紅娘趁夜將這小馬給牽來了。」

「呵呵,怕是驚動了大人,所以請府上僕役偷偷送上了吧?」

「這嘛……誰知道呢……」

欲星移淡笑應著,便就此打住不多做回話,不讓話題再繼續圍繞著他轉。

自己昨夜只去了一個地方,醒來又是見著誰,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太虛海紀載,人間七月七,竹條疊疊織,良緣寄鱗馬,綿綿遞情思。

他終究是伸手招惹,應了這應不得的情意。

(待續)

【欲鱗】君君臣臣,01~02

01,先生。

欲星移是海境百年難得一見的神童,機敏睿智過目不忘是基本,待人處事亦顯世故的謙和圓融,說話更是慢條斯理地穩重,如此經天緯地的神才,當真是鮫人一脈未來的希望燈塔,所以當長老們微笑微笑再微笑地想將他推出去充當太子伴讀時,他也理所當然的應下了。

本來欲星移對仕途是不感興趣的,海境一向避世,對外界鮮少聯繫,這般平和不好鬥的民族天性,每天悠哉培育海草蚌殼自給自足,也夠自由快活地度過大半輩子。

到了赴任的那天,欲星移這才發現自己不僅僅是伴讀而已,原來他竟是要身兼未來的帝王師了,只因欲星移還未及弱冠,怕為人所質疑,便名義上作伴讀便是,一個年紀和他相仿的孩子,要喚他一聲先生,別說對方會抗拒了,連自己都感到十足十地彆扭,更何況當今太子的真實歲數真要算起來,著實要虛長自己幾歲,思及此,欲星移只覺得額上已隱隱犯疼。

他太過少年老成所致,沒有和同齡孩子相處的經驗,欲星移試著想像這海境鱗太子會是怎樣的人物──────唉,才多大年紀,大概是還掛著鼻涕,呼朋引伴捉弄海龜尋開心的毛屁孩吧。

他這麼想著,由東宮侍從帶領,小徑下繞繞轉轉地,那魚人帶他來到一座珊瑚園便默不吭聲地消失了,他當下百思不得其解,這是在故弄什麼玄虛,皇室規矩千百種,悠哉慣的自己真要不習慣了,大不了回老家種海帶去便罷。

欲星移心裡嘀咕,腦子到還是轉得快,四處張望了一會,便尋到園子內唯一的廂房,輕叩推開門,裡頭的人看似正專注用功呢,被突來的聲響一干擾,那人愣愣抬起頭,圓滾滾的饅頭臉,額梢及眉眼旁佈著淡紫色的鱗,鬢旁的鰭耳在沉靜中噗噗動了兩下,這令欲星移更低估了他的年齡,都多大的歲數,竟還沒脫離嬰兒肥的夢魘。

一個不明所以,一個千百思緒,兩人都不說話,就這麼你看我,我看你了許久,欲星移率先緩過來,他不急不徐地作了個揖,溫溫低道:「在下欲星移,拜見───」低頭,腰板子還未及彎下,便被那人出聲喝止。

「不───!」清澈響亮的嗓音,搭配稚氣的臉龐顯得突兀,聞聲,欲星移停下動作,不解地望向他。

四目迎上,清靈的眸這才醒神,一張圓臉脹得通紅,張嘴結巴不成句,慌慌張張擱下已顯破舊的書頁,上前向他行了禮。

「呃、失禮!不才學生北冥封宇,拜見先生!」極其恭敬地,每個動作皆緩慢到位,跪拜了下來。

初時描繪的屁孩形象太過根深蒂固,本人竟是這般意外的乖順聽話,欲星移頗微訝異地張張嘴,自豪能震懾長老們的辯才當下竟瞬間失靈。

「太子殿下,這、快快請起──欲星移擔不起這等大禮。」

「不,父王特別交代過了,見到先生時萬不可失禮。」

「欸,殿下這樣……欲星移要如何同殿下說話呢?」

欲星移這麼說著,對方才願意由他扶起,站直了身板,這才發現,北冥封宇竟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這………不愧是養尊處優的鱗太子,營養過剩了吧。

既然是個聽話的孩子,欲星移心裡自然樂得輕鬆,老鱗王怕他受委屈,在宮外附近替他打點了安身之處,通勤距離是一般魚慢慢飄游都飄得到的方便,欲星移住好睡好,離鄉背井的愁緒是一丁點也蕩然無存。

欲星移平日便陪著太子念書練字,他多陪一天,北冥封宇對他的崇拜是愈加不可收拾,先生即是讀了很多書才這般無所不知吧,鱗太子其實也是愛看書的,只是理解不及欲星移快捷罷了,若有疑問,便不辭辛苦深夜從宮裡溜出,翻牆也要翻進欲星移家裡,大有沒得到解答便睡不著的衝勁。

初時,欲星移被他的舉動著實嚇了一大跳,趕他回宮又特麻煩,要是被守衛的魚兵發現,那可是平白多添了不必要的驚動,只好耐住性子一一解惑,直到東邊漸現魚肚白,北冥封宇真正犯睏了,在他半哄半騙下,才肯乖乖睡下休息,他被這麼折騰也累了,顧不上什麼身份之分,蒙頭在北冥封宇身旁這麼睡去。

好幾回宮裡找不著人,鬧得雞飛狗跳,找上他這來才鬆口氣,一整排東宮的蝦兵蟹將在他家門前下跪求饒,請鱗太子別再同他們開這種玩笑,北冥封宇有些不好意思,口頭上說下回不會了,但每逢三更尋根究底的癮頭發作時,又按捺不住,翻牆而去。

後來宮裡的人都漸漸習慣,啊、太子殿下又失蹤了,準是在欲先生府邸下過夜了吧。

連日鬧騰下來,欲星移頂著熊貓眼有些受不住,這廂該是正常陪讀的時間,北冥封宇正勤奮磨著墨,他以書本作遮掩偷打盹,北冥封宇連喚了好幾聲都不見回應,便擱下手邊工作,靠向前想瞧清楚,耳鰭又噗啊噗地鼓動,欲星移突然一個警醒,這才發現自己失態。

「咳、讓殿下見笑了。」伸手平了平早備好的紙硯,欲星移信手拿起筆,有些不好意思地輕點紙緣潤墨,好藉此轉移渙散的注意力。

「怎會呢,是我不好,讓先生操勞了。」北冥封宇心裡有些懊惱,他怎麼就這樣不知分寸,令先生連日勞累至此,見欲星移已落下一筆,他連忙收斂心神,跟著提筆捻墨,酣墨落紙。

他不及欲星移寫得好,但平日功課做足下,還是有些基礎底子,今天卻不知怎麼地,滿紙歪曲的怪字,這若是讓不知情的路人看到了,定是直接說出個醜字,北冥封宇愈寫愈心煩,忍不住開口:「先生。」

「殿下想稍作歇息?」

「不,本太子還不累,倒是……我能寫先生的名字嗎?」

「殿下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欲星移唇角輕揚,眉眼含笑回應。

「我也陪殿下寫吧。」他就著角落空白處,一筆一勒勾出一手鐵畫銀鉤,北冥封宇難得不看他的範本依樣畫葫蘆,自顧自寫起『欲星移』三字,他也不在意,只是微笑看著他。

這人全神貫注或有所疑惑時,總是這樣啊,鰭耳抖動的頻率比平常還大上許多。

這時服侍的下人見時辰差不多了,送上茶點暗示殿下需稍加休息,欲星移不動聲色給北冥封宇倒上一杯,連同饞嘴的蝦餅也一併擱在桌旁,那動作極輕,卻仍是被北冥封宇給察覺。

他伸出手欲接過茶碗,卻又微微一縮,欲星移察覺他的怪異,正欲詢問,北冥封宇的目光已給了答案。

「先生的手真是好看。」反觀他的手,即使都是生作一掌五指,手掌指節處仍是隱隱鱗片橫生,不似鮫人那般,有雙光滑的手。

「怎會呢?我覺得殿下的手和我的手,並沒有不同。」欲星移說著,拉過他的手來比看。

「先生沒有這樣的東西。」另隻手伸過來,明確指出微微反光的細小魚鱗。

聞言,欲星移不說話,只是加重手上的力道,將他的手拉到眼前,拿起墨未乾的筆,慢慢點黑了那幾片魚鱗,北冥封宇還一頭霧水的當下,欲星移把自己手上相同處也一併染黑,兩隻手又重新擺放一起做比較。

「這不就一樣了?」

他定睛瞧了瞧,乍看下當真相似,但──北冥封宇這才明白,是先生的手他才覺得好看的,只是因為先生的緣故。

他不知該如何回話,該說先生當真機敏,不負太虛神鱗之名等等云云嗎,他一股情緒上來,最後只淡淡說句:「讀書吧。」

窗外日頭正盛,欲星移不著痕跡地挪動身子,替北冥封宇遮掩了有些刺眼的陽光,雖是身處海境,但這鯤帝一脈幼體尚未成熟時,初生之鱗是脆弱非常,在盛夏正午的日毒下,可經不起長時間的曝曬。

他就這麼坐在北冥封宇身後,一字一句地誦書,偶有不解便稍加解釋,看這人耳鰭晃動的節奏,他不用看臉,學生理解的進度已能略知一二。

「先生。」他沉吟一聲,若有所思的低下頭。

「殿下又有不解處?」

北冥封宇點點頭,擱下熬了一下午的書,眨了眨酸澀的眼,這才開口:

「書上說鯤帝一脈凡是雄性,成熟後鯤鱗則自然附體生成,必須維持半甲子方能收放自如,在此之前無法保持原本的樣貌與形態。」

「是,這是鯤帝一脈必經的成長過程。」

「必經過程……..」

他打從心裡不喜愛,聽說會冒出更多不同色澤的鱗片,又或許是有些駭人的嶙峋突起,和原本的樣貌相差甚遠,每人依體質不同,附體後會變成什麼樣子皆無法預知,他的父王在他出生前便開始起了變化,現已覆體經年,其前後差距究竟如何,他甚至對自己父王原本的樣貌都無從得知。

「殿下。」欲星移淡笑,似是猜出少年彆扭的愁思,俯身向前拿起有些被嫌棄的書本,拉著北冥封宇的手,在手心上以書卷作勢輕敲了敲。

「殿下終是會成長,承攬一切,成為海境人人愛戴的王,一方和諧之境的仁君。」在那人眨眨眼的同時,他終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輕聲溫道:「沒有這必經過程,如何能成王呢。」

「先生……」他作應地喚了聲,心裡默默一嘆。「明白了。」又抬頭看了看欲星移,這才願意好好回話:「本太子明白先生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自己所背負的責任,適才筆尖在手心游走的觸感仍在,是那樣的輕柔,卻酥酥癢癢地令人難忘,此時此刻,他竟覺得心頭上也有相若的感覺。

若是成長後,先生依然待他這般好,成長又有何所懼。

他們自初識便身分有別,心靈卻若有似無地相互吸引,意外契合。

(待續)

02,變聲。

本來在東宮當真閒來無事,他以為自己不用去沾惹朝中眉角,如此悠哉數蚌殼度日,想不到老鱗王竟在百忙中特地下旨召見他,老家聽到風聲,連忙八百里海馬加急,特地送來準備入朝覲見王上的官服,呃,他都還沒謀個正當職位呢,只是面見王上也未免誇張。

仔細想想,老爸問問老師,自己兒子的學習進度,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吧,面對海境之主,欲星移平常心應對,他不是好巴結之徒,是打從心底讚揚北冥封宇一番,太子聰敏好學假以時日必定巴拉巴拉等好話盡出,老鱗王邊聽邊慈祥笑著點頭稱好,緩緩說出心中決定:「欲先生雖是年少,但著實天縱英才,超越古今聖賢,本王若不破格拔擢,豈不是埋沒良才,待先生束髮後便出任吾海境鱗相,日後封兒便託付於你了。」

欲星移默默在心裡蛤了一聲,倒是不敢推辭,一個恭敬跪地謝過王上。

要事底定,欲星移轉往太子書房,繼續他陪讀的日常基本差事,由於時候晚了,北冥封宇留他一起用膳,欲星移對自己要升官的事隻字不提,許是覺得沒有必要。

「膳房的人說這是黃海有名的鮮貝,清水川燙後,僅以海鹽調味,完全保留原味的鮮美,先生多吃點。」說著說著,手也停不下來,幫欲星移夾滿一整碗的海鮮大餐。

「這、殿下,欲星移自己動手即可,讓殿下服侍實在有違常理。」

「怎會違背常理呢?雖不達色難標準,但有事弟子服其勞,本太子還是做得到的。」

「殿下畢竟身分尊貴,尊師固然重要,心意上點到就好,日後殿下當王上了,即使是殿下的先生,也必是要下跪行禮的。」欲星移說著,已起身按下北冥封宇閒不住的手。

「既不適用,那我還看那些書做什麼呢。」北冥封宇拿著筷子翻了翻貝殼,忍不住頂嘴,他不過就是希望欲星移多吃點,哪來這麼多七七八八的規矩。

「殿下………」欲星移無奈,想著這孩子平時乖巧聽話,怎就在這等小事上會同他爭辯。

「我只知道先生個頭比我矮小,想來平時定是吃得不夠多吧。」

北冥封宇腸子沒打這麼多千千結,坦率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這句話意外戳中欲星移痛處,他隱而不發作,僅淡淡回應:「承蒙殿下關心了。」內心暗地呵呵想,不是他吃得不多,而是殿下你發育良好,鯤魚本來就長得快,明白了嗎嗎嗎嗎嗎嗎───!

北冥封宇自然不知欲星移的心裡話,先生不再推拒他的好意,他便樂得開心,吃起飯來也特別香,然他沒料到一夜夢醒,現實卻如海嘯般來襲,將他淹沒至絕望的深淵之中。

他一早醒來就發現變聲了。

剛開始,北冥封宇只覺得不像自己平時說話的聲音,嘗試性又發了幾聲,想來是成長期沒轉好,現在的聲音有些嘔啞怪奇,當真不甚悅耳的沙啞,他懵了,呆巴巴張了張嘴,房裡便再也沒半點聲響。

當日,欲星移如常來教書,嘴裡咬著書上艱澀難懂的句子,每到一段落便提出相關問題,要他發言回答,他總彆扭的故意裝啞巴。

「殿下………」欲星移扶額,都說真正進入青春期才是頭疼的開始,果真不假。

「殿下一直不說話,欲星移無法得知殿下是真懂、還是不懂,這般蹉跎下去,著實會影響殿下的學業進展。」

欲星移難得口出訓言,但眼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那人仍是不願意回話。

「殿下?」挑眉,欲星移又想問個明白的同時,北冥封宇猛地起身,轉頭往門邊跑去,難得粗魯的推開守在外面的侍從,在一片慌亂驚呼中,快速消失得無影無蹤,徒留欲星移傻在原地不明所以,這、這…….他不久前還在老鱗王跟前讚譽有加的好學生,竟破天荒的公然翹課了──!

他連忙鎮定下來,要外頭的蟹大媽稍安勿躁,三步併兩步出外尋找,最後在那座珊瑚園尋到那條魚影,欲星移心中暗歎,不愧是鯤魚啊,竟游到這麼高的地方去了,他仰頭望了望,殿下、殿下的喚了好幾聲,那礁石上頭的身影完全不理不睬,北冥封宇正專注看著手裡的事物,他離得太遠瞧不清那是些什麼東西。 

「唉。」欲星移還是頭一回被這麼忽視,清咳幾聲,有些故意地拉開嗓子:「莫不是……昨夜殿下遇上那傳說中的刀勞鬼,被陰狠的小妖給毒啞了?」他講的正是不久前才為太子講授的搜神記其中篇幅,北冥封宇只聽了片段,便央求他別再說下去,欲星移只好將鬼怪類的書籍一一從課綱上劃去。

聞言,北冥封宇氣呼呼地轉頭看向他,終是耐不住開口:「請先生莫再提妖鬼之言了!」一聲怪嗓,宛如驚濤駭浪,撼天動地,連岩縫間休憩的美人蝦也像是遇上天敵般,飛逃而去。

「這…………殿、噗────」雖然欲星移極盡克制之能事,他還是忍不住笑出聲。

「……先生笑話我了。」怪嗓仍是嗡嗡呀呀揮之不去,瞬間有鴨子在耳邊呱呱吱喳的既視感。

「不、不是……只是殿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天,他再也忍不住,乾脆就此辭職不幹了吧,雖還沒到告老還鄉的程度,積穳的賞賜也夠他回家開田買海帶苗了。

「先生!」見欲星移愈笑愈開心,北冥封宇難得提高音量,平時只是溫溫鼓動的鰭耳倏地立起,看來他是十分在意。

「咳咳、是欲星移見識淺短,冒犯殿下,請殿下恕罪,莫與在下……與在下一般見識了。」明白是自己太過,欲星移連忙正經回神,只是,他怎就不知道,鯤魚青春期會有如此趣味的變化呢。

「將先生治罪倒是不敢,只是請先生別再這般笑話本太子了。」

北冥封宇將手上皺巴巴的紙收起,順著海流一躍而下,語氣有些受委屈。

「是,欲星移在此立誓,絕不再笑話殿下任何事。」

「以鱗立誓,說謊的是章魚!」欲星移主動開口發誓,他心裡不再憋屈,自臂上取下一鱗,作勢交換,海境鮫族因身上覆鱗稀少,便有互許鱗片立下誓言的習俗,北冥封宇早前聽欲星移這麼說起,今回可說是有樣學樣。

「殿下的學習力真是驚人。」北冥封宇不是鮫人,這約定對欲星移而言顯得較吃虧,但自己理虧在前,他只好取了為數不多的鬢鱗,遞給太子。「是,說謊的是章魚。」他這麼應著,順手收下透著青瑩晶光的鱗片,點頭笑道:「殿下,明天會繼續上課了吧?」

「這是當然!」北冥封宇爽快回應,眉眼笑得燦爛,像極終於得到糖的孩子。

「不過,看來是欲星移多慮了,殿下本就勤奮用功,即使翹課也不忘私下多做功課。」欲星移說著,指了指北冥封宇一直藏在身後的紙團子。

「啊、恩……是啊!本太子不過就是想自習,圖個輕鬆罷了!」經他這麼提起,北冥封宇下意識後退數步,顧左右言他,態度遮掩,不願讓欲星移瞧清上頭的內容文字。

欲星移看在眼裡,笑在心底,他這個太子殿下呀,已經開始學會偷偷藏東西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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